林芷昏昏沉沉睡了一晚,梦到了许多之前的事。早起便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怔怔坐在妆奁台前发呆。
也许李瑾言说的对,自己总是太要强,压抑自己太过,反而适得其反,自从恢复记忆就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最近更是觉得头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些严重的神经衰弱了。之前也有过一段时间失眠,自己忘了当初是怎幺熬过来的,只是那时有很多消遣,看书、听歌、喝酒,后来慢慢的也就好了。
“早起就去请了李大夫,姑娘还是看看吧,您总嫌人李大夫啰嗦,不舒服也不肯叫他来。可人家听说你不舒服,向来是旁的事都不顾了第一时间赶来呢。”玫儿伸手试了试水盆内水温,绞了帕子递给林芷。
林芷一面擦脸一面翻了个白眼,道:“知道啦,玫儿大小姐,您念叨一上午了,我不是都同意让你请他来了吗?”
“奴婢是为了姑娘好。”玫儿态度坚决,姑娘什幺都好,就是有什幺总是憋在心里,太过要强。
“是是是。”林芷擦完脸将帕子递回给玫儿,两只手放在脸侧,轻轻挥动,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咪,“快去看看早膳怎幺还没来,你没饿我可饿了。”
玫儿笑了笑,难得林芷露出这样孩子气的样子,也不再啰嗦什幺,出去催了一下丫头,很快早膳就端了上来,清淡养胃小粥,细面精致面点,林芷也没什幺胃口就喝了点粥。
玫儿夹了个做成一朵小花的馒头,轻轻放在林芷的碟子里,“姑娘再吃些吧。”
林芷看着小巧可爱的馒头,夹起来轻轻咬了一口,复又放下,回夹了一个放进玫儿碟子里,“还不错,我吃饱了,你多吃些。”
“姑娘吃得少,睡得也不好,这样下去身子怎幺受得了?”玫儿把小馒头塞进嘴里,叹气道。
玫儿是真的关心林芷,两人虽然是主仆关系,可林芷从不把她当奴婢,更是一早把她的卖身契给了她。如今无依无靠、有家回不得的她,姑娘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林芷笑了笑,心里说不上是什幺滋味。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如今这样,如同一根紧绷的弦,不知道什幺时候会到极限,又或者,一切解决了便可轻松离开?
但一切又岂是这幺简单的,单是现在的吴樾,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而那位小王爷,目前虽说两人是合作互利、看上去相处融洽,但自古帝王之心最是难测,他日若是他登上那个位置,自己可否真的能全身而退?何况两人因利而聚,不同于李瑾言,并无丝毫情分可言。
林芷摇了摇头,不做多想,事情终归要一步一步谋划,第一步尚未踏出就去思及是否会跌入深渊,岂不是永远只能留待原地?
“姑娘真的不再吃点了?”玫儿看着楞楞出神紧皱眉头的林芷,轻声问道。
林芷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坐到一边的贵妃榻上,懒懒的倚靠着。
“那奴婢唤人收拾了,看着时辰,李大夫一会儿该来了。”玫儿笑嘻嘻地看着伸懒腰的林芷,道,“姑娘也别这幺歪着,好歹换身衣裳。”李大夫一会儿来了,看见了可不好,女为悦己者容嘛。
林芷挥了挥手,趴在扶手边的软枕上,闭眼懒懒道,“无妨,我什幺样子他没见过。”
玫儿一想,也是。之前姑娘病成那样,李大夫也瞧见过。想罢,便耸了耸肩,出去唤了小丫头进来收拾,又看着小丫头侍奉林芷净手漱口后,吩咐了备茶水,才在一边坐下来开始做针线。
“这是做给莫棋的?”林芷凑过去,仔细看了看,颜色虽素净,轻轻浅浅绣了一片君子兰,很是好看。但是,配上莫棋那样健硕的身躯,张扬的个性,嗯,不太搭。
“姑娘说什幺呢。”玫儿红了脸,“这是给姑娘做的,平白无故的,奴婢给他做什幺东西!”
“啊?我?”林芷有些意外,虽说玫儿一直对自己事事都很上心,但动手做东西却是头一遭。
“姑娘之前一直病着,刚搬来这院子事儿也多,奴婢一直也闲不下心来,这渐渐好起来了,才说给姑娘做些东西。外面做的再好,终不及自己挑的料子亲手做的细致。”玫儿仔细解释着,很是自豪地拿着手里的活计给林芷展示自己的针脚。
“那,你针线篮子里,那个黑色的布头是干什幺的?也是给我做的?”林芷心里感动玫儿对自己的真心,但也忍不住想调笑一番。
玫儿果然红了脸,低声道:“姑娘别取笑了。”都怪莫棋,不过使唤他帮忙传了几次话,送了两次信,便嚷着要自己做个腰带给他,自己本想给姑娘做完就一便做了,才提前把布料挑选出来裁好,谁知道竟让姑娘看穿了,拿来取笑自己。
心里暗暗骂了莫棋好几遍,才擡眼看向林芷,“姑娘,他是王爷身边的人,奴婢...”她想说,自己现在没有爹妈可以依仗,虽说是自由之身脱了奴籍,终归没家世没嫁妆,他跟着王爷,自有大好前程,又岂会真的娶自己这幺个婢女出身的。
林芷看了一眼玫儿,便知她心中所想,其实林芷也曾有过顾虑。这个时代如此,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为了妾侍冷待发妻的也不少,玫儿无家世依仗,一旦失去了丈夫的爱,便真的是什幺都没有了。
但林芷从不是个自卑的人,她的玫儿在她眼里自然也是最好的姑娘,值得最好的男人去爱她疼她。
“他若真心待你,旁的便不是要紧的。你如今便什幺也不要多想,好好跟在我身边,我也帮你好好瞧瞧,若真的好,我自然为你安排好。”云锡不好应对,与他索求太多无疑是与虎谋皮,云州林氏的身份若能好好利用,与自己的将来和玫儿的将来无疑会是一个很好的跳板。而她,旁的无所求,不过是一介自由之身隐于市井山林,为玫儿寻一可以托付之人。
“嗯。”玫儿低头,继续手里的活,有姑娘在,自然不用她去想什幺,她只用好好照顾姑娘便是。
“对了,姑娘。”玫儿突然想起一事,擡头说道,“早起几个婆子在院门外跪着,哭求见姑娘。”
“哪里来的婆子?”林芷不免诧异,芷园的事务自己一向不插手,也没人敢来烦扰她,如今却是怎幺回事?
“是昨日,昨日责打那个丫头的几个婆子,说是要被赶出园子了,来找姑娘求情。”玫儿小心翼翼答道,唯恐林芷不适。
林芷脑内不免想起昨日看到的那一幕,那几个婆子狰狞的脸,让她心下一紧,很快她问道:“求见我作什幺?”
“说是家里都不好过,指着这些个月例过日子,年纪大了被赶出去,将来再难找活计了。”玫儿摇了摇头,那几个婆子哭的可怜,实在与昨日的样子大相径庭。
林芷静待片刻,道:“还跪在外面?”
“奴婢打发他们走了,吵吵嚷嚷的,姑娘好容易睡着的。”玫儿撇了撇嘴,任谁、什幺事,都不及姑娘重要。
“嗯,我知道了。”林芷点了点头。
“姑娘,李大夫来了。”门外守着的小丫头高声通报道。
玫儿起身略微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替林芷整理了一下衣摆,便去招呼小丫头打了帘子,请李瑾言进屋来。
“你气色看上去很不好。”李瑾言刚坐下,便一脸严肃地叹道,右手修长的两指搭上了林芷的脉息。
“我有事请你帮忙。”林芷小声道。
“这个稍后再说。”李瑾言不置可否,什幺事能比身子更要紧?
“不行,这个事很要紧。”林芷少有在李瑾言面前如此严肃,李瑾言按上脉息的手指松了几分,擡眼静静看着她,等她开口。
“辰州有一男子,十多年前曾着有《时空录》一书,我要请你帮我去查查他的一切,越详尽越好。”说着,林芷从软枕下拿出那本《时空录》递给李瑾言。
李瑾言接过,略略翻了一下,便收进药箱里层,道:“你要我何时动身?”
“镇北侯的人一直盯着你,稍缓两日,你再出发,路上一切小心。”李瑾言一向是如此,为了自己的事,从来不多问,却总是竭尽全力去做,李瑾言的这份情,她无法回应,只得道一声“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李瑾言垂眸,手指重新搭回林芷细弱的手腕上,细细诊脉不再言语。
“我,还好吗?”李瑾言紧皱的眉头,让林芷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这样一直睡不好,熬的都是自己的气血,你再这样下去,迟早熬坏自己。”李瑾言板着脸,语气干巴巴的很是不好。
“我还好,只是睡得不太安稳。”林芷有些心虚,眼神飘向窗外,自己的状态确实不好,但是心病药石无灵,也许只有等一切了结,远离这里,便可无药痊愈。
“你随意给我开些安神的药就好。”林芷淡然道。
李瑾言知道她一向都是个有主意的人,自己说什幺都无用,她必然不会放下一切和自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且如今他们也没办法摆脱掉镇北侯的势力。李瑾言越来越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一次次只能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备受挫折,却除了心痛,无能为力。
“姑娘,侯爷来了。”守在一旁的玫儿听完小丫头的低声通报,轻轻提醒林芷。
说话间,吴樾已进来。李瑾言未起身,只轻轻冲吴樾点了点头,以示礼仪。吴樾径直坐在一旁,静静等着李瑾言诊脉。
“脉象细软而沉,柔弱而滑。血虚脉道不充,气虚则脉道力乏。”李瑾言淡淡开口,先前的情绪早已收起,俨然一副杏林名医风范。
“这,这是何解?”吴樾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只听懂了血虚气虚,不免有些担心。
“前番小产身子耗损太大,尚未调理过来不说,一直睡眠不好,元气耗损精血虚亏,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李瑾言的话虽有几分夸张,却是不带掺假的,他很是担心现在林芷的状态,若不好好调理,身子恐怕真的要垮了,然而比起这个,李瑾言更担心她的心病。林芷一直不肯正视自己失去记忆的那些年的经历,一直压抑自己,李瑾言真的怕她逼自己太狠。
“要如何根治?”吴樾尚未听完就急急起身,问道。
“安心养神,切忌忧思过多。我且开些归脾汤,姑娘尚且喝着,调节心绪,凡事不要太过上心。”李瑾言淡淡答道。
“有劳。”林芷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玫儿送李瑾言出去。
“告辞。”李瑾言起身对吴樾和林芷微微施礼,林芷含笑,眼神淡淡扫过李瑾言的眼,李瑾言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转身出了屋子。
吴樾怔怔看了一眼李瑾言离去的背影,坐的离林芷近了些,脸上的担心显而易见。
“阿芷,我...对不起。”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来到了自己身边,自己不仅没有好好照顾她疼爱她,却让她惹上了一身的病。
林芷淡淡笑了笑,对于他的歉意,既未接受,亦未拒绝。自己的心病纵然也有吴樾的功劳,但终归绮云楼那十年,与他无关。自己既不是圣母婊,不可能因他几句话原谅他;亦不会迁怒与他,将所有的怨恨都归结于他的错。
“阿芷,我知道,过去我做了很多错事,也伤害了你,但是以后...”吴樾一手抓着林芷略冰冷的手,紧紧握在掌中,“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你当前最重要的是放宽心,好好养身子。”
林芷悠然的目光透过窗,看向院内的花草,淡淡道:“好。”
“阿芷你是原谅我了吗?”吴樾激动地抓紧林芷的手,急急问道。这些日子以来林芷虽然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自己,他却是能感觉到林芷的抗拒排斥之感的,就算刚刚的话思虑很久才说出口,他也没奢求林芷会给什幺回应。
林芷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看向吴樾,却不回答他,只道:“早上有几个婆子跪在外面求我,她们打了那个丫头固然不对,但是从前这里的规矩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如给她们一次机会?”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吴樾点头,“你身子不好,不然园子里的事,本来就该你做主的,毕竟你才是芷园的主人。”
林芷笑了笑,没有接话,她既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功夫,她不是个不惜命的人,她也想好好活着,比谁都活得久。
“你好好歇着,药按时吃,你胃口一直不好,有什幺想吃的尽管说。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山间别院,那边风景好空气也好,休养身体再好不过了。”
“好。”林芷轻声答道,她不在意去哪里住着,横竖不是自己的家,哪里都无所谓,在得到自由之前,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权力。即便是面前这个看似深爱自己的男人,自己索要的越多,可能失去的就更多了。
吴樾回到书房便招来心腹。
“这几日留意李瑾言的一举一动,无论他去哪里,和谁见面都不必干涉,但是务必事无巨细全部回报。”
李瑾言走之前的那个举动被他看在眼里,他很想知道林芷在谋划什幺?只要那个谋划不触及他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