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沉默之歌

一道略显弯曲的高耸石墙,将瓜理德斯分为上下两个城区。

上城区居住着以菲尔伦家族为首的“上流社会”,包括名列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个卓尔家族,以及“蛛后大道”──这是城市最重要的场所,在大道两侧,座落着三座“学院”,分别是培养牧师的祭司学院,培养巫师的魔法学院和培养战士的格斗学院,尽头则是宏伟的罗丝神殿,形态宛如一只庞大的八爪蜘蛛,它是瓜理德斯城的中心。

神殿上方用魔法制造出精美逼真的十二种幻象,按时轮换,全城的人都能清楚看见,以此作为记时工具。

琼恩走出菲尔伦家族的宅院正门,瞥了眼两旁静默蹲踞的蜘蛛雕像,敏锐地意识到它们其实是某种半恶魔半构装体的存在,这种东西在卓尔家族中很多,毕竟她们的神后罗丝,就居住在无尽深渊之中,手下多有恶魔,卓尔们也往往会召唤这些邪恶存在来执行任务或者参加战斗。

他抬起头,遥遥看见高空中的幻象:一位成熟美艳,有着血红色眼睛的卓尔女子,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了另一位全身赤裸的银发卓尔少女的胸口。

前者自然是蛛后罗丝,菲尔伦家中到处是她的塑像,琼恩这些天都看得熟悉了,后者他不认识,但也能猜出身份,是幽暗少女伊利斯翠,卓尔神祗中唯一善良的存在,她是罗丝的女儿,当然现在是仇敌。

“罗丝杀死伊利斯翠,这意味着现在是几点……唔,按照地表世界,是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琼恩在心中默默换算着,他终究还没完全适应这种奇怪的记时方法,虽然瓜理德斯城的卓尔们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罗丝杀死她的十二个最憎恨的敌人(十一位精灵神祗加上伊利斯翠),标记着一天的十二个时辰,这确实很有创意。

标准的卓尔风格。

他裹紧斗篷,放下兜帽,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中。

和纤细瘦弱的精灵不同,卓尔的体型和人类近似,再辅以一些巧妙的幻术,旁人很难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只会以为是个普通的黑暗精灵。

“走吧。莫尼卡小姐。”琼恩对身旁的少女说。

会被他以“莫尼卡小姐”称呼的,自然不是芙蕾狄,而是她姐姐芙莉娅。

琼恩原本是打算带着芙蕾狄一起去的,然而在出发前出现了点意外变故。

菲尔伦主母召他前去,要求留下芙蕾狄做人质。

当然这是隐晦地暗示,没有明说,琼恩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发作,毕竟对方的这个要求也不算无理。

芙莉娅默不作声地同样拉起兜帽。

裹紧斗篷,将一头黑色长发隐藏起来。

琼恩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她几眼,发现这双胞胎姐妹长得还真像。

身材脸蛋全无二致,仅仅看相貌的话,就连他这种和芙蕾狄关系密切的人都分辨不出区别。

当然,琼恩并不担心会弄错人,两人气质上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何况对待他的态度也天壤之别。

芙蕾狄陪在他身边,完全是心满意足的幸福小女生,换成芙莉娅就沉着脸。

冷冰冰,一言不发了。

真扫兴,琼恩在心中嘀咕着。

他们并肩而行,顺着蜿蜒的石阶走下菲尔伦宅院所在的高崖,然后沿着街道一直朝南方走去。半小时之后。他们通过了石墙,进入下城区。

虽然是一墙之隔。

但彷佛就是两个世界,上城区安静而阴沉,秩序井然,整洁宽敞的街道上很少看到行人,下城区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各种喧闹声混杂在一起,足以令人头晕脑涨。

这里居住着瓜理德斯城所有低阶(不能名列执政议会)家族丶没有家族身份地平民丶奴隶,以及数量众多的商人。

琼恩要去的拉莫雷斯区,在卓尔语中就是商业街的意思,它位于城市东部,从高处望去呈一个狭长弧形区域,遍布着各种酒馆丶商店和其他娱乐场所。

按照地图的指示,琼恩带着芙莉娅穿过拥挤的人群,同时防备着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那些都极有可能是窃贼甚至杀手。

一只食人魔从面前匆忙地跑过,它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令琼恩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想像不出一贯以精致优雅自命的卓尔们,居然能够容忍食人魔和地精这些全身恶臭的生物在城市里生活,倘若是人类的话,早就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了。

就算是做奴隶,至少也关在笼子里吧。

十分钟后,他们进入兰莫雷斯区,远远看见了“沉默之歌”地巨大招牌。

兰莫雷斯区原本是瓜理德斯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所有公开的贸易都在此处完成,可惜因为最近主母们封闭了城市,禁止商队外出,而其他卓尔城市的商队也没有如期到来,导致市场有些萧条。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影响沉默之歌,因为它所真正经营的“商品”,并不需要外来补充,也很少消耗。

从外表看起来,沉默之歌是一家很普通寻常的酒店,出售口味低劣但价格便宜的饮料,店中坐着地客人也都是些身份低贱的平民,几个地精跑来跑去当侍者。

但这些都不过是伪装,它真正的生意是在地下。

当琼恩和芙莉娅走进店门时,周围一刹那间突然寂静下来,因为他们已经掀开了兜帽,露出真实面容。

沉默之歌自从开业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类光顾过呢。

琼恩并不清楚他已经无意间创造了一项记录,但这种效果他很满意。

之所以主动暴露人类身份,原本就是要吸引注意力,否则的话,他要把自己和芙莉娅伪装成黑暗精灵,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环视四周,看中一处靠窗户的空桌,便和芙莉娅走了过去,挥手招呼一只有着罗圈腿的地精侍者。

“一杯葡萄酒……你要甚么?”

“葡萄酒。”芙莉娅回答。

“两杯葡萄酒。”琼恩对的精说,丢给它一枚银币。

地精躬身告退,片刻之后端着两杯葡萄酒回来。

琼恩慢慢品尝着,用眼角馀光打量周围的人。

来这里的都是男性。

大多数客人都在饮酒,四个黑暗精灵正在下萨瓦棋(一种卓尔特有的战棋),他们的衣服破旧,没有家徽,明显是毫无家族背景地平民。

角落里,一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黑暗精灵趴在桌上,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些甚么。

琼恩侧耳细听,发现都是些毫无价值的牢骚,也就懒得在意了。

吧台附近,三个黑暗精灵在对着墙壁玩飞镖,琼恩仔细观察了一下。

发现他们手腕抖动时强劲有力,明显是久经训练的武者。

其中一个领头的正对着其馀两个人低声说着甚么,眼光不是瞥向这边。

吧台后,一个秃顶的灰矮人正百无聊赖地审视着自己的指甲。

“发现你要找的人了?”芙莉娅问。

“自然没有,”琼恩回答。“难道你还指望他们会留在这里,等主母把他们抓回去?”

“那你准备怎么办?等待他们来和你接头?”

“唔,我倒是希望如此。可惜他们应该不会这么主动,”琼恩不动声色,“所以只能我们主动些了。”

他再次抬手招来侍者,丢给他五枚金币,却没有说要甚么。

地精心领神会地离开,回到吧台后和那个秃顶的灰矮人说了几句,当它再次小跑回来的时候,递给了琼恩一枚银色的长方形铭牌。

“打算去寻欢作乐了?”芙莉娅微微冷笑。

“不。”琼恩义正词严地反驳,“是去打探消息。”

“名正言顺,”芙莉娅讥讽,“那么你还坐在这里干嘛。”

“在等待。”

“等待甚么?”

琼恩挑了挑眉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三个黑暗精灵丢下了手中的飞镖,走了过来。

他们穿着精致轻软地锁甲。

灰色的斗篷下露出明显的长剑痕迹,右手都佩戴着银色护腕,上面有类似火焰跳跃的标记。

为首的黑暗精灵脸上有一道长长地刀疤,从左边眼角一直拖到右边嘴角,将鼻梁砍断,破坏了原本还称得上英俊的脸庞,它是如此之深,令人奇怪当时那一刀或者一剑为甚么没有把这个黑暗精灵的脑袋给劈成两半。

“人类?”

他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问,语气里有些不太肯定,毕竟这种事情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

在卓尔的瓜理德斯城中,居然有两个人类大摇大摆地穿过闹市,走进酒店,安安稳稳地坐着品尝葡萄酒。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他一定认为这是一个很不高明的笑话。

“人类,”琼恩冲他点点头,“兰尼斯特,来自地表。”

黑暗精灵倨傲地将手放在桌面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食指上戴着一枚浅蓝色的戒指。

“离开这里,人类,”他说,“留下你身上的所有金币,包括铭牌,还有你的同伴。”

“唔?”琼恩微笑起来,“莫非托尔格家族的武技长,连区区十五枚金币都付不起?”

黑暗精灵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你认识我。”

“不,我只是恰好认识这个家徽,”琼恩指了指他的护腕,“顺便也听说过托尔格家族的武技长相貌……唔,比较独特。”

黑暗精灵凝视着他,然后微微俯身。

“沃凡瑞拉·托尔格,记住我的名字。相信在魔网里,你会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

他低声威胁着,顺势将背后的长剑抽了出来,猛力朝琼恩头上劈下。

他并不知道琼恩的来历,但卓尔比人类高贵,这是黑暗精灵地法则,强者有权力杀死弱者,这也是黑暗精灵的法则。

所以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引发甚么不利后果。

当然,他看出琼恩似乎是个巫师,所以需要用突然袭击的方式,让对方来不及念出咒语。

然而琼恩压根不需要念诵咒语。

无形的魔法力量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将黑暗精灵的长剑反弹了回去。

武技长的两个手下也拔出了长剑,但他们的动作慢了一步。

琼恩在心中默诵了一个强有力的单词,抬手朝沃凡瑞拉地长剑一指,正准备再度进攻的武技长突然感觉自己的掌心传来高温灼热。

他的精金长剑不知何时变得通红起来,彷佛烧红的烙铁。

即使是黑暗精灵也忍受不住这种剧痛,他的掌心皮肉已经被烫得焦糊一片,武技长大叫一声,抖手想要将长剑扔下,但他的武器突然蜿蜒游动起来,在空气中瞬间变成一只金色的毒蛇。

张开森森利齿,腾空翻身一口咬中了主人的手臂。

武技长踉跄后退,他的右臂彷佛吹气一般膨胀起来,透着危险的暗紫色,那显然是剧毒。

一个手下丢下剑扶住了他。

匆忙从腰间皮囊里取治疗药水,另外一个手下的长剑原本已经快要劈到琼恩身上,但他明智地立刻后撤,让这一击落空。

黑暗精灵都是聪明地生物,他们决不会去挑战明显无法战胜的敌人。

无论他是卓尔还是人类。

毒蛇掉落在地上,发出铿锵的金属声,再度变回精金长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短短几秒钟内就尘埃落定。

琼恩注意到一直在吧台后无聊发呆的灰矮人刚刚开了赌局,正准备开始收酒客们地下注,当然现在他的计划落空了。

琼恩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遥遥朝三个黑暗精灵示意。

武技长还保持着清醒,他似乎很冷,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撞击着,发出格格的声音,彷佛置身冰窖。

两个手下又惊怒又畏惧地看着琼恩,不敢上前。

芙莉娅倒是非常沉得住气,从头到尾都若无其事地品尝着她那杯葡萄酒。

“我问一个问题,”琼恩说,“如果你们能够给我满意的答案。那么可以从这里走出去,赶紧找个牧师治疗的话。这条胳膊还能保住。否则的话,”他顿了顿,“愿神后庇佑你们的灵魂。”

“甚么问题?”

“逃亡者,”琼恩说,发现当他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骤然寂静下来,“我听说有一些逃亡者来到过这里,你们或许见过。”

“我们没见过,”一个手下说,“我们很少来这里,今天只是凑巧。”

琼恩看着他,猜测他说得是否是真话,最后他抬了抬手指。

“走吧。”他说。

两个手下扶着他们的武技长匆忙离去,琼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最后转过头来,看着芙莉娅。

“猜猜看,”他说,“那个武技长能活下来吗?”

“我想他死定了。”

“错了,”琼恩笑了起来,“那只毒蛇是假的,毒液也是假的,只要再过十分钟,他的手臂就会恢复如常。”

“是你错了,”芙莉娅微微冷笑,“你没注意到他那个灰色眼睛手下的神情?十分钟,足以完成一次谋杀了。”

琼恩默然,他确实倒没想到这件事。

在黑暗精灵的世界里,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吧,悄悄杀死武技长和同伴灭口,还可以将责任推给琼恩,正是晋身的良机。

他看着芙莉娅,重新打量着她,和芙蕾狄一模一样的俏丽面庞,精致秀美,纯净无邪,却能理所当然地做出这样的猜测,彷佛她其实就是一个黑暗精灵似的。

或许,这就是夜女士莎尔的教导?

“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再敢来打扰你了,”琼恩最后说,将杯中残馀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在这里等我回来,不会太久。”

“哦,”芙莉娅微微扬了扬眉毛,“不会太久?这么说,你的持久力很差嘛。”

琼恩险些被噎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把眼前这个小丫头给拎下去,吩咐侍者开一间空房,让她好好领教一下自己的“持久力”,但最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现在还有正事要做,暂时没空跟小女孩纠缠。

反正……

相信她最终也逃不出自己的魔爪──这不是期望,这是必须完成的任务,谁让她们姐妹俩偏偏有心灵感应呢。

巫师起身,穿过吧台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沿着楼梯往下走,尽头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旁有无数房间,门敞开着或者锁着,或者半掩着,从里面传出低低的呻吟和热情的喘息声,甚至还有痛苦的惨叫,伴随着令人难以察觉的愉悦。

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描述不出的气息,这里才是沉默之歌真正的生意所在。

沉默之歌是一座妓院──而且它只提供黑暗精灵妓女,这就是它在整个瓜理德斯城都别具一格,名闻遐迩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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