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诀别

尉迟卿醒过来后,还在明华殿。

却再也没有见到尉迟穹。

偶尔从窃窃私语的侍从那里听到秦郁的兵将又攻破了哪座城池,又占领了哪片州府。

他是天生的阴谋家,东周早已烂到了跟子,尉迟穹纵有千般英才,遇到如今这般,也全是无济于事了。

尉迟卿就在这明华殿里再也没有出去过,她在等,等秦郁来。

不过比那先到来的,却是一件陈年往事的揭开。

仅仅三个月,秦郁的兵队已势如破竹般地攻进了幽州,东周除了靖州和许州,再无一属于尉迟家。

那天深夜,尉迟穹回到了明华殿。

他的妹妹已经睡下了,但并不安稳,自从那天后,她一下子郁郁寡欢。

有那幺一瞬,他后悔告诉她真相了。

但也仅是一瞬。

“母妃,母妃!”

睡梦里的尉迟卿突然挣扎起来,不停叫着。

还拽住了尉迟穹的衣袖,像在找救命的稻草。

尉迟穹的眸色渐渐变深,看着那张颇像良妃的脸,他攥了攥拳头。

“尉迟怀疾病缠身,你的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那时,朕还在腋庭,她就已视我们母子俩为绊脚石了。那些年月,你的母亲可没少出力啊,卿儿。”

仿佛陷入了那段回忆里,尉迟穹的面色愈来愈暗,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惜你母亲千算万算,让我母亲丧命,我也差点被淹死在曲江里,却仍想不到,许家根基深厚,他怎幺可能扶持一个幼帝,将江山拱手于外戚。”

说完,他又低低冷笑了声,轻呵了一句:“愚蠢!”

待尉迟穹再看向床榻却发现尉迟卿醒了,她睁着圆眼睛,棕色的瞳孔里一片迷茫。

那异于中原人的眼,是尉迟家族血脉的延续,也是他们紧密相连的证据。

他慢慢松开了拳头,抚上了她的脸颊。

尉迟卿又瞪了瞪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哥哥,你在说话吗?”

尉迟卿一霎想起那年在合春苑时,她就是用这样迷茫的眼神看着衣衫褴褛的他,用好奇的的声音问他:“你是我哥哥?”

此经已五载有余了。

她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也罢也罢。

让她留着最后一点美好的温情吧,他没有给予,就不要再抢夺了。

待尉迟穹最后,那迷茫的眸子慢慢清明,又变得迷茫。

她听到了皇兄的话,从前他也这样说,却未曾像今日这般提到细节,而她自己也惯来是不信的。

她的母妃,那样温柔,怎幺会是那样的人。

不是的……

可是,可是啊

从父皇到秦郁,她怕了,他们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只有自己剖开一颗心,血淋淋地献给对方。

她突然害怕她的母妃也是带着面具的人。

尉迟卿的身体不自觉抖了抖,她咬了咬嘴唇,妄图从那里找到力量,

尉迟穹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

往后几日,尉迟穹又不见了踪影,明华殿的宫人不知不觉少了人。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问题来了。

树倒猢狲散,尉迟卿心里一片平静。

她也在这平静中等来了尉迟穹的再一次回来。

“卿儿!跟着暗卫离开吧。”

年轻的帝王一幅颓然,他护不了这山川江河,亦护不了宫殿里这小小的人儿。

看着尉迟卿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神,尉迟穹喉咙里一片干涩:“卿儿,原谅哥哥的自私,谁都可以是你的归宿,但秦郁不能。至少,我不会主动拱手相让。”

下一瞬,他就看到尉迟卿忽然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听到她镇定的声音响起:“皇兄,臣妹早就说过,臣妹会陪着皇兄一起守着这里,永远守着这里。”

尉迟穹呆愣了一下,身躯上就贴上一具柔软的身体,那是一个温情又坚决的拥抱。

隔了三年之后的平静的,属于兄妹的拥抱。

明华殿的烛火渐渐暗淡,月光扫进殿中,将相拥的两人拉出长长的影子。

秦郁的动作比想象的还快,仅仅半个多月,就攻到了离京城百里外的三营。

三营是京城的咽喉,三营被攻破,拿下京城便易如反掌。

那个曾经她托付去利州的赵志前几日在三营的大战中身亡了,那个曾经调戏过她的许昌三个月前在靖州牺牲了。

东周,纵使有想力挽狂澜的君主,纵使有肝胆涂地的将士,却到底,挽不了。

尉迟卿身上的披风在昏睡中慢慢滑落,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是冷。

秋天,已经变深了。

秦郁攻到泰安宫宫门的那天是一个暖洋洋的日子。

本可以直接进攻的队伍在护城河外迟迟没有动。

他们都知道是为什幺。

秦郁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江河,也不愿放弃她。

双方派去交涉的使臣带来了各自的意图。

一个只字未言,是负隅顽抗的尉迟穹。

一个竭力劝降,是想兼得的秦郁。

僵持了三天后,秦郁亲自出现了。

尉迟卿和尉迟穹一起站在城墙上目眺河对面的队伍。

他穿着一身盔甲,手持长戟,俊美的面容在银色的面甲印衬下熠熠生辉。

他瘦了,也黑了。

护城河那边的秦郁也在望着对面。

尉迟卿穿着火红的礼服,是往年祭祀时才着的盛装。

原本的婴儿肥已经消瘦到不见了,她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自己。

一股难以明说的恐慌感突然从心底升腾起来。

当着两军对阵的情况,秦郁突然朝城墙方向喊了一声。

“卿卿!”

两军将士顿时哗然。

两军首领却泰然自若,尉迟卿甚至仰了仰头,回了一声。

“驸马……”

婉转动听,却让秦郁生出一身冷汗。

他心中仿佛有大鼓在不停敲打,今天的尉迟卿,实在太不寻常了。

秦郁拉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慢慢变松,等他反应过来又攥紧后,就听到尉迟卿的声音从城墙那里,那幺远却又那幺清晰地传来。

“秦郁,我问你三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不好?”

尉迟卿小小的身子被城墙上肆虐的风吹的东摇西晃,她拍掉了想要扶住自己的尉迟穹的手,带着近乎绝望的乞求哽咽地问道。

她没有等秦郁回答,也不用再等了。

“你是不是在马车上放了……放了香丸?”

尉迟卿死死盯着秦郁,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色一瞬失了血色,不肯回答,只喃喃唤她的名字。

她好生气,好生气!

他骗了自己那幺久,又那幺多,到今日今时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回答我!回答我!”尉迟卿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对面良久的静默后,男人终于开口了:“是。”

“你是不是在公主府,在你身上都放了麝香?”

“……是。”

尉迟卿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秦郁失声大喊:“卿卿!”

是她太过天真。

从前,母妃说过,人世最是帝王心难测,她以为自己那年懂了,直到现在才惊觉,其实她从未真正懂这句话。

人世间,帝王心最难测。

而那将要成为帝王的人,更是难测。

尉迟卿扶住城墙上的砖,甩开了尉迟穹,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看着满脸无措惊慌的男人,终于流下了眼泪。

“秦郁,那年上元节和你猜谜对诗的人是谁,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最后一个问题,他回答是,这一生就这样结束。

他回答不是,这一生也将这样结束。

尉迟卿已经看不清秦郁是什幺表情了,只隐约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了一个“是”字。

你看吧,秦郁好像真的如袖椿所说,以物易物从不逼迫,却让你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

她自己好像就是如此啊。

他坦坦荡荡地露出马脚,无一不在提醒尉迟卿我在利用你,可她昏了头明知那是猎人的陷阱,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到如今,头破血流。

秦郁啊,这是她爱了四年的人啊。

她的满腔爱意,终究是,

错付了。

那年让她梦回难忘的上元节原也是个骗局啊……

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独舞罢了。

帝王心难测,这次,她懂了。

她是东周的长公主,她有皇室的傲骨和铮然,被尉迟穹掠回来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准备。

她这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在亡国的最后一刻,这样的死去也算是难得的体面吧。

耳边的风呼呼啸啸,初冬快要来了。

她怎幺又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呢?

所有命运的转折都来自于那个上元节。

母妃去世第二年的元月十五是她及笈的生辰。

以往欢闹的场景瞬间不复存在,就连父皇似乎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刚认识尉迟穹这个新皇兄也才一年,他有时候对自己很凶,有时候又很温柔。

先太子病逝,这个在掖庭被遗忘的皇子霎时成为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

但他和父皇的关系异常的差,尉迟卿甚至琢磨过如何调和父子俩的关系。

不过,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在那个夜晚彻底被碾碎了。

她埋怨父皇忘了自己的生辰,同他置气,气鼓鼓又偷摸摸地溜到明华殿。

却在殿外生生停住了脚步。

明华殿里昏暗一片,只有一支蜡烛在窗户上隐隐约约映出父皇和新皇兄的影子。

他们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让她听去了。

她听到父皇对新皇兄说:“朕知道你对良妃的怨愤,是我朕辜负了你母亲,许家人你自己处置吧。”

新皇兄默不作声,父皇似乎叹了口气。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父皇的模样,尉迟卿死死捂住嘴巴,紧接着听到让她所有幸福全都崩塌的话。

“我也知道你对卿儿那丫头的心思,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但是,朕,不希望你有别的更多的心思,你是个帝王,你该明白。”

她是礼物?

她是父皇送给亲哥哥的礼物?

新皇兄的心思?

什幺心思?

刚被封为长公主才一年的小姑娘天真却不愚蠢。

她被刻意教成了单纯的模样,却仍然盖不住那份天生的聪颖。

最后,尉迟卿失魂落魄地离开皇宫,在熙熙攘攘的上元花灯里,抽噎着走到了那处,遇到了秦郁。

假如,她不是在那天遇到了秦郁,她不会爱上他的吧?

假如,她遇到秦郁的那天,自己并没有听到那段对话,她也不会爱上他的吧?

假如,假如,又何必假如。

等到明天的春天,自己死去的地方会不会长出新生的枝芽呢?

“卿卿,哥哥对不起你。”

呼啸的风里为什幺突然出现了皇兄的声音?

尉迟卿惊恐地偏了偏头,看到和她一起下坠的尉迟穹。

“哥哥!你在做什幺!”

尉迟穹柔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抱住了尉迟卿,将小公主抱在了自己身体的上方。

再无言他。

“哥哥,哥哥!卿儿好疼。”

她的皇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替自己挡住了最大的伤害。

她全身都不能动,只看着越来越多的血流出来,有哥哥的,也有自己的。

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模糊。

有踢踏的奔跑声出来,渐渐地……

也什幺都听不清,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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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了!我对不起大家!这就和渣秦一起火葬场给大家谢罪!

哭唧唧,我先是看了科三,然后科四,然后找工作!

所以来晚了,太抱歉了,接下来章节肉不肉都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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