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空是那幺深邃幽蓝,让人感到有些孤独和凄凉。天上的星星稀疏,忘机躺在草坡上,无言的注视着忽明忽暗的星星。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忘机毫无反应,她早已经感知到是盖聂的气息,一个熟悉的脑袋出现在她视线里,紧接着,一个人挨着忘机躺下。
忘机转过头,看着盖聂如白天般无二地打扮,柔软的小手悄然探出,指尖相碰时只觉身旁的他浑身一僵,暖暖的内气一股股地输入盖聂体内,她淡淡道,“鬼谷乃是幽谷,夜深霜重,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住折腾。”末了又补了一句,“师傅不会因你生病而有所顾虑,耽误修行影响的是你自己。”
她为什幺时刻都关心自己?他们是对手啊!盖聂心下不忍,遵从本心地回了一句,态度却不敢多热络,“多谢忘机师妹。”
听着波澜不惊的语气,忘机并不觉得被冷落,继续缓慢的输送内气,在乱世之中能平安长大的人,怎幺也不可能古道热肠,大约是在师傅面前装作亲和罢了,现下的态度算是正常的,她下意识忽略了内心的一丝不虞。
“如果不喜欢我靠近,其实不必勉强自己,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师傅教导弟子会倾囊相授,不会在意我们之间关系的好坏。”忘机淡淡地说。
盖聂没想到忘机会这幺直白的说出来,心中有些慌乱,他终于忍不住,握紧拳头,“师妹,我…会和你争的。”
忍了半天,也只有这一句话,忘机…不会知道他白日里的悸动,眼角看着互相触碰的指尖,盖聂觉得,也许他不该想那幺远以后的事。
忘机若有所思,声音带着她自己没发现的笑意,“师哥,你说的那事与你想的不同,放心,明天你就知道了。”感觉输送的内气够撑过半把个时辰,她便准备抽手离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骤然回握住了她。
“师妹,不要生气,我...并不讨厌——”盖聂还是决定顺应自己的本心,犹豫根本不是他的性格。
忘机翻了个身,微微撑起来,靠近盖聂,望着他棕色的眼睛,另一只手的指腹抵住盖聂有些干裂的嘴唇,“嘘——不必解释,我知道师哥的意思。”
望着忘机眼睛里面的盈盈水色,感受到嘴唇上温热的触感,盖聂感觉自己僵住了,心中却因为她的话,奇异的完全平静,那些担忧与纠结都不见了。
忘机拿开手又安静的躺下,看着夜空中一颗一颗的星星,越是修行占星一道,她越喜欢星空,星象中蕴含着秘密,仿佛时时刻刻想要告诉她什幺故事。
盖聂没有放开忘机的手,明明她已经停止输送内气,他却还是感觉有源源不断地暖意,从自己手心那软玉般的存在传来。
他也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眼前从未有过心思欣赏的夜空,这样的宁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了。
少年和女孩并排着,二人两手相连,看起来分外的和谐,就这样躺了一刻钟,对两个人来说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盖聂觉得跟师妹待在一起非常舒适和轻松,他侧着头望向忘机,虽然还是那副神色平淡的模样,眼睛里却带上了暖意,没有再克制自己,“师妹,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睡晚了,可是长不高的。”
忘机毫不客气的回道,“我觉得师哥过去的每一天,怕是睡的比我少多了。”
盖聂被逗笑,自家师妹不加掩饰的直白说辞,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不过也是该回去了,你身上的内力消耗的差不多了。”忘机起身,拉了拉盖聂,盖聂配合地站了起来,忘机拍了拍盖聂身上的草屑,拉着他往回走,“师哥,不熟悉路会摔跤,你还没有内力,我走前面吧。”
盖聂见忘机主动牵着自己,她比他小许多,却总是处处为他着想,嘴角不自觉地含着笑意。
很快,到了二人院子前,是该分开的时候了。
要放开忘机的手,不知为何,盖聂心里舍不得放开,想再多握一会儿,“对了,师傅吩咐,要我以后每天跟着你学两个时辰的七国文字,什幺时候找你比较合适呢?”
学习文字?这倒是,答应过师傅的,忘机吃饭时才知道自家师哥还是半个文盲,不过也对,这个年代没有教育普及这种说法,知识被贵族垄断,平民是得不到学习的机会的。
想不到自己也有要教书的一天,忘机想着,从哪里教起呢?
眼前的女孩,眉头都快皱到一起,还不自知,她表情纠结,可爱异常,盖聂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里他笑意根本止不住。
“好吧,为了方便教你,我想问师哥一些问题。”忘机擡头,“最好早一点告诉我答案,不然师傅给的内功心法都看不懂,会耽误你修炼的。”
盖聂一本正经地,“可是明天师傅就要教我们了,不如,从今天就开始学吧?还有,你不是想听我给你讲外面的世界吗?”
忘机一听,好像是这个道理,“那我们先各自清漱,一会儿——”盖聂接过话,“去我的房间吧,虽然我娘过世的早,也教过我不能随意进出女子的闺房。”
忘机本来想反驳他,自己才十一岁,不算作女子,但是这样好像就变成邀请盖聂了,便没有开口。
书桌上的两对白烛,将一方小天地照耀的如同白昼,盖聂穿着早先忘机备下的衣服坐在书桌前,“嘎吱”推门声,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乌黑的长发带着水汽柔顺的披在女孩子肩上,她的皮肤在烛火的照耀下如羊脂般光滑柔亮。
盖聂皱着眉,“怎幺头发都不擦一擦?”说着便从一旁抽了一张帕子,拉着忘机到身旁,仔仔细细地一缕一缕擦拭着。
忘机安静地看着盖聂动作,“不用那幺麻烦,我用内力蒸一下就好了。”虽然这幺说着,她却没有选择真的这幺做,而是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盖聂细心的照顾,这种感觉有点新奇,她却不讨厌,或许是因为活了两辈子,也没有人这幺细心的对她做类似的事。
“我怕你久等,就过来了,没来得及蒸干头发。”忘机乖乖地解释道。
盖聂没说话,继续帮她擦头发,半晌,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睛里满是不赞同。
忘机轻咳一声,指着写满字的竹简,“师哥,你想从哪一个国家的文字开始?”又察觉自己失言,盖聂并不认识竹简上的字又何谈选择呢?立刻转移话题,“师哥是哪国人?我们先从你本国的文字开始吧?”
盖聂之前不欲说,是还存了点防备的心思,现在完全没有了,他笑笑,“师妹不是想知道外面的事吗?”又巡视四周,发现没有多余的椅子,忘机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她想了想,“我就坐在桌子上吧。”
盖聂并没有立刻伸手将忘机抱到桌子上,而是拿了一个干净的垫子,先垫在桌上,才将忘机抱了上去,“桌上凉。”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忘机感觉自己有些触动,盖聂不是因为别的人而关心她,仅仅是因为她本身,眼睫微微垂下。
坐在桌子上的忘机,正好能与盖聂四目相接,盖聂平静的娓娓道来,“我是四月初七生的,出生在魏国的一个小村子,我爹是村里小有名气的剑师,六岁那年,安僖王要攻打卫国,我爹便被强制召入伍,只剩我娘带着我。”
“连年战争,魏国的税赋劳役严苛,她没活几年便撒手而去,我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县尹以无人耕种的理由,收走了家中的田亩。之后,我便一个人在山中以打猎为生。没过两年,魏国又要出兵攻燕,我那时十五岁,到了要被强制征兵的年龄。我不想替魏国征战,一个人向东逃到了相对安稳的齐国。”盖聂略过了所有的艰辛,轻描淡写的像个旁观者一样讲述,“师傅说,他其实暗地里考核了我很久很久,我都活下来了,他就带我来了鬼谷。”
这个坚毅的少年能以稚龄在战火纷飞的乱世与鬼谷子的考验中活下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而是值得所有人尊敬。
仅仅是听着平淡的记述,忘机多少也能想象那些凶险,这样想起来,她没有遭受过颠沛流离之苦,没有为衣食忧愁过,更没有命悬一线,比盖聂已经幸运太多。
忘机突然很想靠近眼前的少年,虽然最后她没有,但也流露出难得的关心与安慰,“以后,师哥就不是一个人了。”
“我知道的。”盖聂柔声道,看着一脸认真的忘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被女孩瞪了一眼,才收回了手。
“外面的世界其实并不如鬼谷平和,除了秦国,哪一国都差不多。”盖聂总结道,“师妹在鬼谷里生活,倒是没那幺辛苦。”
忘机点点头,“虽然不必为了生存发愁,但是学习并不轻松到哪里去,我这些年的时间都花在上面了,师哥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盖聂并不怀疑忘机会没有能力教他,她言行成熟,熟练掌握七国文字语言,恐怕会的远远不止这些,让人惊叹她的机敏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