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旧制,祭祖时供膳品十八种,饼、饵、果实六十五种,另有帛、茶碗、金爵、金匕、金箸等,秦侍郎的意思,难道要有违先制,不敬先人?”
礼部的年轻侍郎站出来一拱手,“自然不是,只不过自圣上登基以来,一切从简,圣上的登基大典都是简洁节省,如今更不该奢靡浪费。”
“秦侍郎这话,难道对先人恭敬,就是奢靡浪费?”一位中年官员竖着眉毛,挺着大肚子站了出来。
“刘大人这是哪的话?……”
金黄色龙椅上的帝王面无表情地俯视下方争执不休的臣子,一手搭在龙头扶手上轻轻敲打。
“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祭祖,亦是缅怀先帝的在天之灵。”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大人站了出来,他的背脊已经挺不直了,但还是肃着面容对着天上拱了拱手,“陛下,臣认为此事应当问过太后的意思,”他颤抖着撩着衣袍跪在殿上,苍老的嗓音恳切:“臣恳请太后入崇政殿听政!”
“这……太后一介女流,如何能!”
“臣恳请太后入崇政殿听政!”宋大人的身后一批朝臣跟着跪倒。
帝王不语,偌大的崇政殿一片沉寂,他手指轻轻叩了扶手三下。
“魏谦。”低沉的声音喜怒莫辨。
“在。”
“请太后。”
“是。”
慈宁殿里,原本祥和的气氛被本不该在这时出现的人所打断。
悦悦迈着小碎步一路快步走进殿内,低声对靠在榻上的夏茜茜道:“娘娘,魏谦在外求见。”
夏茜茜直起身子,看了看日头,这该是早朝的时间,魏谦怎幺过来她这了。
“去外间。”她猜到不是什幺小事,起身理了理裙摆。
“娘娘。”魏谦一见到她便躬身行礼。
“魏总管有何事?”
“小的来请娘娘前去崇政殿。”魏谦恭敬道。
崇政殿?那不是皇上早朝听政的地方吗?
“所为何事?”她白皙的手指捏紧了身侧的裙摆,直觉这事不简单。
“陛下和百官皆在等候,娘娘边走小的边详细道来。”魏谦态度虽恭谨,语气却强硬,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幸好今日她所着的衣服比较正式,也不用另外再换,戴上几只凤头金簪,她带着顾梦跟着魏谦走出了慈宁殿。
路上魏谦果然开始解释了,“……关于祭祖礼制几位大人起了冲突,因着这是先帝仙逝后第一次祭祖,因此几位官员跪地请求娘娘前去听政。”
夏茜茜坐在六人的轿子上,听着魏谦的低语解释沉默地垂下眼帘,这恐怕并不是简单的礼制冲突,怕是先帝旧臣和新贵的一场权力博弈。
六个擡着轿子的太监步子又大又稳,轿子很快在崇政殿前停了下来,这是夏茜茜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开大朝会的地方。整座大殿是全木结构,前后出廊,围以石雕的栏杆。殿身的廊柱是方形的,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殿柱是圆形的,两柱间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气派威严。
夏茜茜在魏谦的带路下从殿内北门进入,提起曳地的裙摆,在顾梦的搀扶下一步步踏上台阶,步入殿门后,立在两侧的百官纷纷下跪,整个大殿中只有她和上首神色难辨的帝王站着。她对上他幽深的目光,一步一步从殿门旁走到皇帝的御座前。
“太后请。”年轻帝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夏茜茜缓步走到御座后方,下面的朝臣一齐叩首,“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请起。”
宋大人颤巍巍地抖着老腿站起来,低头冲着夏茜茜一拱手,“臣斗胆将娘娘请来,惶恐万分,只是这祭祖一事不能马虎,关乎先帝的在天之灵,特请娘娘前来定夺!”接着便开始叙述有关祭祖礼制的纷争,和魏谦描述得一般无二,最后,他再次跪下,几乎全白的头发完全展露在她眼前,“请娘娘定夺!”
他身后的先帝旧臣们也跟着跪下,“请娘娘定夺。”
新贵官员们拳头紧握,中立派沉默是金,站在最前排的许丞相眸色深沉,武官中挺拔立着的白将军眼神担忧。
“宋大人,”少女的声音细嫩,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里异常格格不入,“哀家只是一介女流,如何能定夺这祖宗礼制?”
“娘娘,您是先帝嫡妻……”宋大人还想再说,站着的少女已经转身,手搭上顾梦的胳膊,缓缓道:“诸位大人慢议,哀家乏了。”话毕不理会官员们的挽留,径直离开了。
“娘娘,今日这事……”安娜为夏茜茜斟了一盏茶,犹疑着说道。
“嗯,”夏茜茜端起手中的茶杯,细看上面的鱼儿戏水纹,“起风了。”或许早已有先兆,只是她刻意忽略了而已。
最终这场争执是先帝旧臣占了上风,祭祀一切礼制依照旧制,而祭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夏茜茜作为太后,是肯定要去的,祭祀的地点在京城东郊的祭坛,她和皇帝需要提前三日抵达,然后沐浴戒斋,准备清明当天的祭祀之礼。
清明时节雨纷纷,即使是较为干燥的北方京城,这几日也下起了淅沥小雨。夏茜茜缩在马车里,听着安娜交代她的种种祭祀礼仪,听得她头都大了一圈,这万恶的封建制度!
抵达祭坛后,在寝宫换好白色衣服的夏茜茜前往天池沐浴,天色暗下来后,她终于被女官放回去了。
一路分花拂柳,穿过青石板的小路,一阵夜风送来轻柔的男声,“娘娘。”
小路的尽头立着白衣青年,面含笑意,儒雅风流。
“许大人。”几位朝中重臣为了表达对先帝的敬意,也跟着皇上提前三日来此沐浴戒斋,因此在这见到他也不稀奇。
他对她施完礼后,目光移到她单薄的双肩上,十分自然地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她身边的安娜,“春风料峭,娘娘当心别着凉了。”
“不必。”少女声音平淡,许墨的手臂僵了僵,转瞬间又恢复如常,将披风收回再次穿上。
“许大人若无他事……”她挪开了目光,扶着安娜手臂的细指收紧。
“娘娘以为逃避了一次后就相安无事了吗?”一阵风过,将他墨色的发丝拂起,缠绕在他清俊的脸庞前。
“许大人是何意?”
“若是下官没猜错的话,下回,他们必会跪地求娘娘垂帘听政。”俊秀青年笑得清浅,口中却道出惊人之语。
夏茜茜抿了抿唇,低声斥道:“许大人在胡说些什幺,这成何体统!”
“娘娘不妨答应他们,如今朝政不稳,今上想必也愿意在崇政殿上加上一个座椅就能让朝臣们安心。”他并没有搭理她的呵斥,接着说道:“万望娘娘细细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