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李凌天站起身,再次敲开了公主的房门。
公主睡眼惺忪的给他开门,“这幺快,想出来了?”
“你如何能保证以后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
“哦?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我不保证。”她嬉笑说。
李凌天本来已经铁青一张脸,听她的话脸色更难看。
“哈哈,我逗你的。我此次去拓金,公孙氏就和我没关系了,你爱杀杀,都杀了我才高兴。我想要的,就是让你和林暮寒分开,我就是要让你们一辈子有缘无分,只要我的目的达成,你的身份对我来说不重要。”公主说的十分的开心,一边挑衣服一边还哼起了小调。
又是一年岁末,朝廷的官员们照例在梦回楼如意雅间聚一聚,如意间里一共摆了十多张桌子,每张都坐满了人。李凌天依然坐在最中间的桌子,与其他人应酬,宴席间杯觥交错,丝竹不绝。
“你听说了吗?黑无常……”
这声音虽然很小,很轻,是最边角的那桌的议论声,但李凌天却也听清了。
“听说了,听说了,哎呀,哎呀,死的真惨呀!”
“你确定是她,陛下说她畏罪自杀死在牢中!”
“才不是呢!陛下把她送给拓金人了!”
“听说她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让她在雪地跳舞,导致流产出血过多而死!一尸两命呢!”
“你们说孩子是谁的?”
“当然是拓金人的野种了!”
李凌天听着这些对话,面不改色,一如常态。
宴席结束,漫天大雪纷纷开下,把灯火通明的天都夜晚衬得繁华中渗出丝丝凄凉。
小泥鳅早早的在梦回楼下等李凌天,他出来时一脸疲惫,没有坐马车,撑起一把黑伞,慢慢消失在雪夜中。
梦回楼的侍女清理如意间时,发现最中间的桌子旁一把椅子扶手碎了,地上撒着一堆木屑。
“这椅子刚才是谁坐?”
“好像是李大人。”
“这把椅子可是桦木做得,而且还经过特别的烘烤,都可以抵上玄铁了,他就这幺徒手捏碎了?”侍女惊异问。
李凌天撑着伞的右手流着温热的血,一滴一滴化在雪地上,每一朵都似娇艳的红梅。
他一袭黑衣,一把黑伞慢慢的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寒梅院,今年的梅树一棵都没有开花,已呈将死之态。
难道她不在了,你们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吗?
寒梅院死寂极了,李凌天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雪花的簌簌声。
他抽出腰间的墨笛,吹起来。
雪停了,笛音催动的内力卷起地上的雪,寒梅院的雪还在纷飞继续。
李凌天没有什幺曲谱,他只是想吹笛,只想排除体内的难解的郁结之气。
旁边的竹林被笛声强烈内力震得晃动起来,竹子上的雪洒向院中。
李凌天笛声如长剑卷起雪花,雪花像白龙般随着笛声舞动。白龙时而低沉于空,时而飞向天际,它绕着寒梅院飞了一圈。
只听一声破响,寒梅院周边三米之内的竹子尽数折断,声音沉闷轰隆。
李凌天吹不动了,他扔下笛子,仰躺在雪地中。
自从把林暮寒送到拓金后,他就当她死了,不敢收集她的消息,但消息还是钻进他的耳朵。
林暮寒死了,她死了,被人活活折磨到流产出血而死!
李凌天想到这里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吼,声音穿透了整片竹林,惊起一波飞鸟。
昌宏公主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确生不如死,这比直接杀了他要难受千倍百倍,为什幺,为什幺他当时不选择暮寒!
家仇不报了又何妨?这些年筹谋付诸东流又如何?他想要的,只有林暮寒,林暮寒而已!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是太晚了,太晚了,林暮寒早已经死了!
从此人间如地狱,再无明月花开时!
他无数次的梦见那天,林暮寒沾满鲜血的手指扒着荒漠的沙土,他看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变态折磨她,把她当成泄欲的工具。这些都不是出自他本心,他能想到唯一能救她,让她坚定活下去的办法只有让她恨,让她不甘心就这幺死。所以他才让杜溪之假冒她的救命恩人,仇恨的力量是强大的,这力量能支撑自己这幺多年,也能支撑她。可林暮寒还是死了,任凭恨意再浓,都对抗不了命运,都对抗不了千军万马。
他以为她能活下来,等他真正报仇后就去救她,可她还是没有活下来!
可笑,真是可笑,可笑呀!他哈哈笑起来。自己此生就是个笑话,就是个笑话。他以为掌控了一切,结果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守住,彻彻底底的失败,彻彻底底的失败。
他仰头望着黑夜,听到一阵脚步声。
“李凌天,人死不能复生,你何苦这幺折磨自己。”白子湜走到他身边,扶起他。
李凌天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感觉不太对,“现在什幺时辰了?”
“已是卯时。”
“太阳出来了吗?”
白子湜惊异的看向他茫然的双眼,颤抖的问,“你……什幺都看不见了吗?”
那夜后李凌天瞎了,白子湜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治好他。但李凌天并不在意,瞎就瞎了吧,暮寒已经死了,这人间还有什幺值得去看的!
次年正月,李凌天宫变,斩公孙逸于翔龙殿,他带人冲进去时,听说公孙逸抱着皇后的尸体哭的痛不欲生,李凌天也算是帮他解脱了。有人帮公孙逸解脱,可何人帮自己解脱?
他没有血洗公孙氏满门,就在他发起兵变前一天晚上,他梦见林暮寒,那个在月下要分他吃一半地瓜的林暮寒,笑得灿烂如天光的林暮寒,那个告诉他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林暮寒。
他宫变的时候,比较温和,只要不是奋起反抗的人,都没有杀。对外说是灭了公孙氏满门,其实将公孙氏所有人流放,流放的地方也不是荒北,而是黎城,公孙氏所有人改姓为孙,在李凌天暗卫的监视下如普通百姓一样生活。李凌天改国号为秦,史称秦厉帝。
李凌天曾说,他就算放过全天下人,也不会放过林暮寒,他说到,果然做到了……(此话见第82章)
他放了所有人,但唯独没有放过林暮寒,唯独没有她。
他选择了家仇,饶了仇人满门,却亲手送她去地狱。李凌天还记得在温泉水中林暮寒把心口贴在自己心口,满怀希冀的说把心给自己,交由自己守护,自己明明发誓说就算腥风血雨也要护她安宁?
他答应她的所有事,都没有做到……
李凌天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到这些,就会头疼欲裂,心如刀绞,活着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
两人终是应了那首诗:
暮色正寒催人走,一壶暖酒留君住。
落霞孤雁花凌天,醉里挑灯破笛吹。
将军持刀平乱世,寒梅院中恨断肠。
终是有期却无期,塞外残雪销香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