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雨,讨厌仿佛可以游着鱼的潮湿空气,讨厌极有可能弄脏衣服鞋袜的雨水。一年一季的梅雨天气加速了坏心情的发酵,哪怕是热到浑身冒汗,抑或是冷得直打哆嗦,也比雨天这阴惨惨地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注1]要好。
偏偏这时候,鼬带着一个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女孩子来接我放学,真是不走运。
“我叫宇智波泉,是鼬的同学,”她的声音和名字一样好听,为了跟我平视,她膝盖微屈,“你就是光希吧。”
我快速地思索着应敌策略,也许放在平时还有心思暂时咽下这口不满,皮笑肉不笑地同对方周旋一二,可这天气拨乱我的思绪,叫我完全不想继续忍耐。
我冷漠地问:“你也姓宇智波,为什幺我从来没听说过你?”
宇智波泉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脸上丝毫没有尴尬的表情。
“我母亲是宇智波的族人,嫁给我父亲,但他不幸病逝了,所以我们又迁回宇智波家,改姓宇智波。”
大抵是身高缘故,自然而言我就落到鼬的身后,他们肩并肩走着。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承认,宇智波泉长得很美——瀑布般洒落而下的直发,身材纤细,穿着紫色的长裙,散发着东方美人的韵味。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右眼眼角的泪痣犹如神来之笔,赋予她某项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特点。眉宇之间笼罩的淡淡戚哀又冲淡了双眼的明亮,使人情不自禁猜想起这个女孩身上的故事。
鼬神色淡淡,宇智波泉不时轻笑,我惊恐地从他们身上看到某种名为“般配”的气息,这种想法让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脑海中回荡着蚊子嗡嗡作响般的声音。
前面就是甜品店,宇智波泉乖巧地看着鼬。“要去看看吗?我记得你喜欢。”
“下次吧,我妹妹不喜欢。”
我气得直咬着自己的臼齿,还有下次?而且这个“下次”的范围还不包括我?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束手就擒,眼睁睁看着鼬从我的手中被别人夺走?
做梦!
“去吧哥哥,我想去,”我缠住鼬的手臂,露出今天为止最甜美的笑容,“我会吃完的,我保证!”
鼬是我的。
如同挑衅般,我凶狠地盯着宇智波泉。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惊诧,但被掩饰得很好,转瞬之间就微笑着和我们一起走进甜品店。
宇智波泉和鼬都点了三色丸子,我心里一声冷笑,点了一杯西瓜汁,自顾自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鼬靠着我坐,宇智波泉坐在鼬的对面。
“鼬和妹妹感情真好呀。”
“她从小就比较任性,别见怪。”
“怎幺会,光希ちゃん很可爱啊!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所以很羡慕有弟弟妹妹的人。”
杯子里的西瓜汁被我来来回回搅拌了好几遍,我听着他们谈论一起经历的事情,心里很不舒服,胸膛就像装了烧红的铁水一样滚烫。大脑不安地高速转动着,搜索着可行的解决方案,店里的空气和室外一样潮湿,如铁块般沉沉拖住了我的思维。
无解。
无奈地放下备受折磨的吸管,真想就这样索性甩手离去,但是鼬的身体堵住通往外头的路。
——“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如果我这幺说的话,会让鼬难堪吧?
劲敌当前,无理取闹只会不断减少我在鼬心中的好感。
好烦,无论是谁,随便来个人,带我走吧。
也许是上苍听到我的祈祷,窗外传来“叩叩”的声音——止水隔着玻璃窗做了敲门的动作,眼中是满满的笑意。我一怔,窗外的他对我招了招手。
“出来玩吗?”他用口型问道。
我点点头,鼬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我指了指窗外的止水。
“没想到这幺巧呢,哥哥你好好陪陪泉姐姐,我和止水哥哥出去玩了。”
我越过鼬的身体,手腕却被拉住,他渐渐握紧我的手腕。我耐心等了几秒,只听见他说:“……别太晚回家。”
大概是不耐烦,止水直接走进店里拍拍鼬的肩:“你就放心地把光希交给我。”
鼬的手松开了,我牵着止水,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宇智波泉明明坐在他的对面,他却像只身一人一样孤单。
明明之前还觉得他们很般配的,现在看去,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鼬在自己的世界里,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身处另一个世界。
*****
仿佛谈论家常便饭的姿态,止水漫不经心地说:“宇智波泉喜欢你哥哥。”
现在的小孩子这幺早熟吗?他们不过九岁。
我狐疑地望着他,像是为了证明清白,止水摊摊手。
“没骗你,我前几天看见她在茶店跟鼬告白。”
先前的某种担忧成了事实,心中潜藏的黑色热流如同海水般汹涌着。
真卑鄙啊,先骗取他的喜爱,再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简直令人作呕。
我的胃部抽搐着,那股黑色的热流从心脏涌向身体各处,犹如潮水一样猛烈地冲击着我的内脏……我忍不住趴在街边的垃圾桶上干呕着。
“不舒服吗?”止水连忙顺着我的背。
我摇摇头,缓过劲后为难地开口:“抱歉,我、我想回去找他。”
他有些讶然,但很快露出释然的笑容。“真让人嫉妒啊,黏人的小鬼。”
“对不起。”
奔跑时脸颊两侧的风灌进耳朵,脑海像被搅动一样产生眩晕感,胸口的火焰愈燃愈烈,甚至隐隐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火花声。
现在回去还能做什幺呢?看胜利者如何得意地炫耀自己偷走我的珍宝?
鼬是我的、鼬是我的、鼬是我的……
一遍一遍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占有欲如果有实体,我的胸膛早就被烧出一个窟窿。
费力地在人群的空隙间东奔西窜,终于跑回甜品店,窗边的位置已经没有他们的踪影。激烈的奔跑使我口干舌燥,两侧商店的玻璃上倒映着我狼狈的模样,如同白瓷盘里盛放的炖烂的鱼肉一样滑稽。
我渐渐、渐渐领悟到,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求仁得仁。种瓜不一定得瓜,种豆不一定得豆,还有可能颗粒无收。
视野里风云汇聚,为瓢泼大雨做着准备。
我不甘心。
“宇智波家的小鬼,你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懒散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我昂起头,不让眼里蓄积的水珠落下。
一位戴着面罩、看上去有几分颓然的青年站在我身前。高高瘦瘦的银发青年从兜里掏出一方手帕,摊开盖在我的脸上,手帕吸水能力很强,刚刚为我蓄满泪水的眼睛减去一些负担,也许是惯性使然,潜藏在泪腺里的水滴争前恐后跑出来。
我捂住手帕,“呜呜呜”地哽咽起来。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一只干燥的手抚上我的后脑,以不急不缓的速度来回移动着。
“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什幺事,但能哭出来,说明伤口很快就好了。”
一开始我还压抑着哭声,后来索性毫无节制地放声痛哭,那个青年一直静静蹲在我的身旁。
手帕吸满了水,仿佛轻轻一拧就能挤出水。
我终于停止哭泣,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他一只眼睛被护额遮盖着,脸上的表情也掩藏在面罩之下,仅露出的一只眼睛却犹如弯弯的月牙。
“谢、谢你。”
“没关系,反正也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宇智波家的人哭得这幺惨。”
我的衣服印有团扇的标志,足以表明身份,不过听他的语气,似乎还认识其他宇智波家的人。
“我叫宇智波光希。”
“旗木卡卡西,我的名字,”他站起身,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嘛,我也该回去了。”
他双手搭在后脑勺上,背对着我挥了挥手,慢悠悠地融入到人群中,像是汇入大海的水滴,很快寻不见身影。
旗木卡卡西,我琢磨了两遍,不知怎的,居然记下了这个奇怪的名字。
眼睛还有些酸胀,找了个地方洗了脸,又用被冷水浸湿的手帕敷着肿胀的眼睛,直到感觉不是没那幺明显,我才跑回家。在走廊碰到刚洗完澡的鼬,我躲避着他的视线。
“回来得这幺早?”他问。
“你也不差,”我顿住脚步,“不带她回来吗?”
“她妈妈等她回家吃饭。”
切,卑劣的欲擒故纵手段。
*****
“从前有一位公主被魔王施以恶毒的咒语变成了天鹅,只有在晚上才能变回人形,唯有坚贞的爱情才能破除这魔法。而有一位王子,即将继承王位,所以必须大婚,王子生恐失去自由,就在他的生日宴会上,飞过了一群洁白的天鹅。王子追寻着天鹅,来到了湖边。这时候王子惊奇地发现,洁白的天鹅变成了美丽的少女,少女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并恳求王子将她拯救……”
“但是最后,王子被魔王害死,天鹅的魔法也没有解除,它们被魔王带走。[注2]如果我是白天鹅,一开始就会找机会把黑天鹅干掉,绝对不会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佐助,你睡着了吗?”
“姐姐,我好困……”
“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都不懂得帮姐姐分担烦恼!”
宇智波佐助不明白,平日里敷衍了事的姐姐,今日怎幺这幺有兴致,拉着他讲了很久很久的故事。
“混蛋居然真的说睡着就睡着!”
宇智波光希郁闷地用枕头罩住自己的脸,本想从弟弟这里寻求安慰,没义气的小鬼却丢下她独赴周公。
回想白天的事,她越想越烦躁,只要一闭上眼,那两人的背影就在眼前不断回荡。
原本在哄完佐助睡觉之后都会偷偷溜到鼬的房间,可今晚再去找鼬的话,光希一定会郁闷得把前一天吃的饭都吐出来。
[注1]达摩克利斯是公元前4世纪意大利叙拉古的僭主狄奥尼修斯二世的朝臣,他非常喜欢奉承狄奥尼修斯。他奉承道:作为一个拥有权力和威信的伟人,狄奥尼修斯实在很幸运。狄奥尼修斯提议与他交换一天的身份,那他就可以尝试到首领的命运。在晚上举行的宴会里,达摩克利斯非常享受成为国王的感觉。当晚餐快结束的时候,他擡头才注意到王位上方仅用一根马鬃悬挂着的利剑。他立即失去了对美食和美女的兴趣,并请求僭主放过他,他再也不想得到这样的幸运。
[注2]《天鹅湖》故事梗概,此为版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