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

“臻臻——”戴十四的呼喊声在身后拉长,变得微弱。

李言臻屏住呼吸轻轻巧巧落入水中,宛如一枚投入水中的石子。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水够深。

她飞速游离此处,只有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露出水面。

河是贯穿京城的护城河,水是静水流深的泓碧水。此时夜色四合,夕阳的余晖已经消散,水温远不如气温那般温暖。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水流的方向有依稀的灯火,在水面上映着一点红光。

李言臻调转方向,潜入水下,朝着和灯火相反的方向缓慢地游去,唯恐泛起水花。

玉堂春的人追了出来,但李言臻已经消失,连被惊起的波澜都已恢复如初,仿佛不曾被打碎平静。

李言臻模模糊糊听到那群嘈杂的人声向下游灯火处追去,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总算落下。

暂时安全了。

游了一会,水流渐变湍急。李言臻水淋淋地爬上岸,拢了拢被扯坏的衣服,一筹莫展。

正巧岸边拴着一匹马,正在打着响鼻吃着夜草,主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李言臻权宜之下,走了过去解开绳子。

“好马儿,先借你一用,等到了家请你吃好吃的,明天就把你送回来!”她一边抚摸马背一边跨上马。那马儿仿佛通晓人性,李言臻用力一夹马腹它便撒开蹄子狂奔。

刚刚在水中摸黑游了一段,已距离青楼甚远。她迷失了方向,也记不得回家的路,只凭着感觉大致摸索着行进。

马蹄声哒哒,她在夜色里疾驰。

眼看着街边的商铺越来越熟悉。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臻臻!”

那声音含了三分薄怒七分狂喜,是吴漾的声音!李言臻大喜,猛然拉住缰绳。那马儿在空中高高扬起前蹄,嘶叫着停下了。

李言臻跳下马,看见李随安在街边拧眉玉立,身边是满脸急色的吴漾。二人身后跟着几名随从。

她跑了过去,直扑进吴漾的怀里,还未开口眼泪便簌簌落下,“吴漾哥哥!可算见到你了!”她转头对着李随安语无伦次,“二哥哥,快带人去救十四……”

她衣衫不整,浑身湿透,吴漾脱下外衫,无言地披在她身上。李言臻瑟缩了一下,裹紧他的外衣。

“戴十四现在何处?”李随安本想细细询问一番,但一时之间来不及问清因果缘由。

“玉堂春!”

“青楼?”

李言臻重重点头,带着哭腔,“快去!她被人扣住了,快带人去救她!”

李随安跨上那匹被李言臻劫来的马,转头对吴漾说:“你先带臻臻回家。”

“好。你多加小心。”吴漾点头,把李言臻扶上马车。

李言臻上车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二哥哥什幺时候会骑马了?但此念刚在心中闪过,一股怪异的热潮直从小腹升起。

刚刚急着逃命,根本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此时安定下来,她才觉出力气透支导致浑身酸软,背上的伤隐隐作痛。更要命的是身体起了陌生的反应,小腹深处迅速灼热起来,登时烧得她六神无主,揪紧了座下的锦垫。

明明衣服都还是湿冷的,身上却说不出的燥热和难受,也不知如何纾解。李言臻哆哆嗦嗦解开扣子,妄图吹风来缓解一二。

李言臻就这幺从二楼窗户内跳了下去,掀起一阵凉风,吹得戴十四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她哀哀地挣脱钳制,冲到窗前寻李言臻的身影。

只余水花的残音。

活生生的臻臻,在眼前消失了。

惊惧和窒息在心头萦绕,戴十四连牙齿都在颤抖。老鸨推推搡搡把她从窗边拉回来,“把这个看住了!”然而戴十四已经魂飞天外。

她没护好臻臻。

龟公把戴十四按在桌上,用绳子重新捆住她。戴十四醒过神来大怒,一个侧身躲开,飞起一脚正中那人的裆部。

戴十四本想着动起手来自己没有胜算,加之李言臻不会功夫,因此假意柔顺,以此拖延时间。但李言臻在她眼前被逼得跳下楼,那她还顾忌什幺?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恨不得将这黑心青楼夷为平地!

她心怀恨意,使了十成的力气,那龟公疼得弯下腰,捂住腹下。戴十四见状便往外跑,廊间端着果盘的侍女看见她一声惊叫,被戴十四撞翻在地,盘中的水果滴溜溜滚落一地。

追她的人躲闪不及,踩中满地乱滚的水果,摔在地上,绊倒了更多人。一时间走廊人仰马翻,果汁飞溅。

“别让她跑了!”老鸨没想到她胆敢动手,气得将茶杯狠狠掼在地上,“反了反了!”

幸好李随安特意教过她逃脱之术,戴十四此时心里感念着他有先见之明。她身形娇小灵活,左闪右闪像条泥鳅,总也捉不住。眼看着就要被龟公围堵了,她竟跳起来抓住幔布从二楼滑到了一楼的厅堂,直直往门外跑。门口的几名侍女将门一叉,逃路断了。

已经有客人将房门打开围观调笑了,“王妈妈,教训一个奴才也这幺大费周章?”

老鸨讪笑着,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一群废物!”她站在二楼围栏住厉声叫骂,“给我捉住这个野丫头!”

几名龟公连忙拥下楼梯去逮她,戴十四无路可去,回身踩桌跃起,将厅堂中央的幔布狠狠扯下。

粉色帐幔铺天盖地散落下来,戴十四瞅准时机钻了出来,追来的龟公恰好被蒙了个严严实实,撞到了一起。

一时间“哎哟”声交错,不是你碰了我,就是我踩了你。围观的客人哄堂大笑,戴十四拍手称快。

有手脚伶俐的龟公爬了起来,戴十四旧技重施,将小桌掀翻,把上面的果盘茶水尽数扫到地上。

纵是逃不掉,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一名龟公趁乱拿起地上的苹果瞄准戴十四投掷过去。戴十四侧身躲过,脚下动作一滞,被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抓住右肩。

她想也没想便擡起右手臂往下压,试图摆脱。可她力气小,挣了几下也没挣脱,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酒杯,向身后泼去。

“嗷!”

酒水泼到身后那人的眼睛,只听得惨叫一声,那人恼怒地掐住戴十四的脖颈。

黝黑粗糙的大手攥住一截瓷白,有种触目惊心的辣手摧花之感。

“呃……放开我……”掐着她的力道之大,让她无法呼吸。戴十四脸涨得通红,泪快被逼了出来。

她去掰他的手指,粗粝的男人手指死死嵌在她的皮肤里,纹丝不动。

罢了。戴十四放弃挣扎,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若今晚交待在了这里……谁会为她有一瞬担忧、落一滴眼泪呢?

师姐会知道吗?少爷会来找她吗?

周围声音渐渐模糊起来,胸口处传来剧痛,那是窒息的前兆。

戴十四认命地闭上眼睛,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等不到人来救她了。她生也漂泊,死也漂泊。

“砰!”大门被一脚踢开,吓得门口的侍女惊叫连连。梨花黄木门登时粉碎,木屑飞散开来,散落一地。

来人一袭黑衣,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他的口鼻被面罩遮住,只余一双剑眉星目露在外面。

龟公惊回头。黑衣人看到他手下的人,目光一紧,手腕一抖,将手里的折扇飞扔出去。

折扇在空中打着旋儿展开,宛若飞镖一般冲着他飞去,重重砸向他的腕骨。

象牙扇骨坚硬密实,砸在骨头上似有千钧之力。“咚”地一声,龟公吃痛,呲牙咧嘴松开了几近昏厥的戴十四,捂着手连连退后。

戴十四瘫软在地不住咳嗽,心下却一片安宁。

那黑衣人是李随安,她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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