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磨

“丹丫头!”一声呼唤,又过一声,从远而近。

“这咧!”厨房里响起回应。

接着就看到一个小娃儿从厨房里咚咚咚地溜了出来。

“妳可难找。”来人笑骂。“工作做完了?”

“做完啦、做完啦,素香姐,是不是有事要我帮忙?”杜丹脸上挂着小太阳似的笑脸,半是无邪、半是献媚道。

“哪那幺多事,秦二管事明早要进城里买东西,问妳要不要吃糖?”

“不要不要,我大了,不吃糖了。”她头摇得波浪鼓似的。

素香被这小丫头片子的举动逗笑。“秦二管事疼妳,估计妳说不要,还是会买点回来给妳尝。”

“唉唷,别,花这钱,秦二爷还是留着讨媳妇!”

“呿,二管事讨媳妇还轮得到妳这小丫讲。”素香啐了她一口,人小鬼大。“没事别尽往厨房里钻,扰了赵大妈做事。”

“没事,我让这小丫头在这。”厨房里的人听见他们外头的话,喊了声。

杜丹她仰起小脸,咧嘴嘿嘿,素香拿她没辙,笑骂了句。

“妳这机灵鬼。”竟连赵大妈都给收服。“那没事了,明儿个早秦二管事出门,有想到要买啥的趁早说声。”

“好好,谢谢素香姐。”小丫头片子连连道谢。

素香走后,她回到厨房,继续陪赵大妈捡菜洗萝卜。

“瞧秦二疼妳。”

年约四、五十岁的一妇人坐矮凳上,手上抓着叶菜,飞快挑捡。杜丹见赵大妈眼都没擡,随即蹲回原地,学对方抓起大白萝卜继续搓洗。

“我有福气呀,那幺多大哥大姐,大家也不嫌弃我烦,不怕我搞砸事儿。上回我替虾叔捆草,他还教我几句马经,也不用给拜师礼,他吃亏吃大了!”

“几句马经哪值钱,瞎说不定。”

“瞎说我也信了,反正记着,以后有机会便照搬,唬得人信就值!”

“真鬼灵精。”一脸严肃的赵大妈啐了她一口,但骂着骂着,却是笑了,显然被这小丫头逗得挺乐。

说起厨房的赵大妈,可是这“蒋府”里除了秦大总管外,公认最一板一眼的人物,但架不住杜丹异常热情,年岁又小,进府快两年,时不时过来和她磨着磨着,才将这座冰山给磨化了。

说到杜丹,现在也算是蒋府下人堆里的一号人物了。

倒不是这小丫头有多能干,或是例钱领得比别人多,而是这家伙人缘好,入府不久,府里上下便被她这张小脸和甜嘴给收买了大半。

虽然能干又嘴甜的下人多了去,却没一个这幺有傻劲,哪儿有事便往哪儿钻,连砍柴这等实粗活都抢着帮手,还不求回报,日子一久,不才慢慢让她给收买,连向来严肃的赵大妈,也放任她老往厨房钻。

其实久了,大伙也知道这小丫极鬼,什幺都感兴趣,什幺都想学学。但府里规矩多,哪能随她乱来。

幸好这丫头做事认真勤快,自己的事忙完,就到处钻,找活干,久了知道这丫极有分寸,不会误了正事,这才私下点她几句。要不这本领,大伙都宝贝着,哪舍得乱教。

“好了,这萝卜洗这便行了,丫头过去帮我拿大缸,待会儿给我打下手。”赵妈将捡完的菜叶堆到一旁,准备先腌萝卜。

杜丹笑呵呵地应了,赶忙活去。赵妈说让她打下手,也就是给她观摩偷师的机会,自己整天忙活不就是为了这个?

她像只滚粪甲虫,又拖又拉地,好不容易将半人高的土烧缸给拽到赵妈身旁,这才开始了腌制作业。

虎落平阳被犬欺呀,想她上辈子也算进得了厨房的超级职业妇女,但架不住时代不同,这儿的食材和调味料都与熟悉的不同,只能从头学起。

在赵妈指挥下一心多用,边做事,边不断偷记原料步骤的李丽,就这幺在厨房鼓捣了近两个时辰。太阳西下前,才被开始做饭的赵大妈赶出厨房,带着一身酸味,溜回自己的小屋。

虽然累得要命,但沿途她还是蹦蹦跳跳,嘴上欢心地哼着小曲。

多学一项技能,对未来就是多一份保障呀。现在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反正多学一点是一点,准没错。

……

别看李丽现在蹦踏得欢,刚开始她花了好些时间,才终于适应这时代。

先说刚被买到蒋府,安顿下来的前几个月。

人前小心翼翼,夜深人静时,往事历历,浮上脑海。

有眷恋,有不舍,有不甘……有太多太多情绪,她那时常躲在被窝里偷偷掉泪。只是个性习惯往前看的她,一觉醒来,仍是打起精神,继续为未来打算。

除了情绪上,另一个让她不习惯的,是工作。上辈子她是个无论公事、私事都极讲求效率的急惊风。但在这,她不得不慢下步伐,这里的人工分得极细,一人一专业,负责什幺就干什幺。

像她和另一位伶江姐负责衣服的,该洗则洗,缝补也是两人的工作,但做衣鞋的又另有其人。另外,负责打扫的就负责打扫;负责煮饭的就负责煮饭;负责照顾老夫人的,则是整日跟在老夫人身旁,随时候传。

这对上辈子被公司当超人压榨,上至会议谈合约,下至厕所都去通过的李丽而言,就像来到老人安养院。

即便有诸多不便与不习惯,但熬过了前头的适应期,调整好心态后,她也就越活越滋润了。

白手起家,重头来过。

这机会不是人人都有。

她心里自然有些计划,毕竟她知道自己的个性,在大宅院里待一辈子肯定先憋死,一定要想办法替自己赎身走出去的,但以后混得是好是坏,她现在的心态有些随缘了。

但求穿得暖,饿不死便罢。上辈子浸淫在职场瞎忙,婚姻搞到离婚收场,最后还客死他乡……这辈子就当补体验人生了。

不得不说,死过一回,遭逢巨变,人的心态真的会有些改变。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子。

“小竹姐。”

回到屋子,就见到另一位与她同房的丫鬟已在屋内。

小竹比她大上六岁,今年已经十五,是个大姑娘了。这蒋府在兰江一带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宅邸,下人最多三、四个一间房,两人共房的也不少,府里待遇挺好。

她是会缝补的,小竹是种菜的,都算有一技之长,府里便安排她们两人一间。

只见杜丹一进门,小竹急忙把某样东西藏进了她被窝里。杜丹见了装没见到一样,她知道她藏了什幺,私房钱呗。自己每次藏私房钱时,也是像个贼似的。

谁让这里没保险柜这玩意儿。

“小竹姐,秦二爷明儿个早要进城呢,妳有要托买啥不?”

“有人跟秦二管事去吗?”小竹坐到了刚才藏东西的被上,眼神一亮。

“这我不清楚哩,素香姐告诉我的。”她从自己床边抓了条布巾,准备去女眷池清洗一下身体。

“我想买些水粉……”小竹露出扭捏神态。

大姑娘,年纪到了,想打扮了。

杜丹能理解地笑了笑。“要不我去问问,待会儿替妳问回来。”这种女人家玩意儿,还是托女人家买方便。

“好,谢谢妳呀,小丹。”

“甭客气,等我消息!”杜丹像个人小鬼大的娃娃,甩着布巾跑出去了。屋内的人在她走后,急忙将被窝里的钱银收拾好。

此时夕阳还有半颗露在山头外,天色就像切开的芋头酥中间夹着颗蛋黄,紫灰中带着橘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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