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天关注李希绝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还没能和李希绝正式和离。
度天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道:“明天他会抵京,我会让他写好和离书,然后遣大媒去你府上。”
蕙卿颤声道:“我,我还没想好。”
“你还要想什幺?”
蕙卿咬着唇道:“就是没想好……我,我不想再嫁了……”
“你还在记恨我?”度天不悦。
蕙卿的那些幽微心意,实在无法向度天说得更明白。
她始终记得在李府上倍受冷落的那一年多,还有常小玉临死前的疯狂与诅咒。她不敢对人生抱有更多的畅想,只渴望能过上平静安乐的日子,于愿已足。
度天可以带着一群虎狼之辈深入敌境,割据为王,九死一生后轻掸征尘归来。
蕙卿却只能困守在这四方城中小小宅院里,惶恐地捕捉命运莫测的触须。
度天虽然早年出家,其实是个对世情看得很透的人,然而他又极其自负,所以就算看得通透,也可以全不放在心上。
蕙卿其实可以坦然说出自己和刘易安已有婚约,度天现在承担不起与刘易安翻脸的后果,所以这件事或许就此解决了。
但蕙卿还记得昨天度天说过“他人不错,我不想杀他。”
蕙卿觉得换个人说这话,也就是句狠话罢了,但她拿不准度天会不会真的闹出些事来。
她被逼得急了,又听到床上茹卿隐约有呻吟声,终于发狠道:“我和他……毕竟是原配夫妇,虽然不睦,但离异后,孟曦便处境尴尬,我仔细想过了,像现在这样便好。我只还居娘家,但不再嫁了!”
“当真?”度天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当真。”蕙卿郑重地重复,“我们以后也不必再见了。”
蕙卿鼓起所有的勇气说完那句话后,原本作好了承受度天怒火的准备,她甚至悄悄推开了窗,打算度天要做什幺疯狂的事,就纵身一跃。
但度天居然只是微微一笑,仿佛看到猫儿伸爪子一般不以为意。
这时茹卿恰好醒了,度天的衣服已然送来,蕙卿便请度天自行更衣,自己带着茹卿急急逃回府中。
这一番对唔,几乎用完了她的全部精力,她便沉沉地睡了一觉。
“娘子,娘子。”忽然有人用力摇晃她。
蕙卿懵懵懂懂地醒来,这声音十分熟悉,她骤地反应过来:“柳绵?”
她本有几分欣喜,柳绵回建康了,便是说明孟曦也回来了。
只是这时她注目窗外,发现天色尚没十分明亮,为什幺柳绵会出现在她闺房中将她摇醒?
“出什幺事了?”蕙卿一个激灵,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柳绵两眼通红,失魂落魄,衣衫前襟上还染着一大片血迹,号泣:“娘子,小郎君……没了……”
“什幺?”蕙卿一阵眩晕,倒回枕上,“你说什幺?”
“小郎君没了!被刺客害死了!”柳绵跪在床前,用力擂着床榻,大哭起来。
蕙卿揪紧了身下床单,睁上双眼,只盼着这是个离奇的噩梦,过上一会便会醒来。
但过了许久许久,身边依然只能听到柳绵撕心裂肺的哭声,将整件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李希绝昨晚住在离建康一日之遥的驿站中,原来计划明天一早进建康,带着孟曦先去李存思府上住几日,再由李存思送来谢家。
孟曦现在已经开蒙学写字,李希绝这天晚上将他唤到自己房间里面要他写自己写的诗词。
李希绝近年来写的诗词,大多是明里暗里,换着各种词来咒骂蕙卿放荡下流的。
柳绵虽然极是厌恨,但毕竟也没有办法阻挠人家亲爹教儿子背诗。她想着反正马上就要回去谢家来了,孟曦又还小,过上一两年自然能把这些“诗”给忘了。
但没想一群黑衣人冲杀进来,李家护院不堪一击全都遇害。
等柳绵听到动静赶过去时,孟曦胸口插着把刀,已然气绝了,李希绝躺倒在地,还剩着一口气。
柳绵只看到越窗而出的刺客的背影,似乎是被李希绝挣扎中扯破了衣裳,裸露的背后满是刺青。
蕙卿挣扎着起来,换了素衣,由柳绵搀着去了李存思府上。
两具棺材一大一小,停放在李府侧院里。
蕙卿最后看了一眼她心心念念的儿子,虽然擦洗装敛了,但头发口鼻中,到处是凝固的血迹。僵白的面颊,惊悚的神情,让熟悉的五官看起来如此陌生。蕙卿没法将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的那个娇嫩的宝宝与这具小小的尸体印证起来。
这孩子在襁褓中与她分离,小小年纪,便被亲父鞭打折磨;自会说话起,又被灌输了无数恶毒诅咒亲娘的话,心中从不曾记得半分娘亲的温情。
蕙卿原本以为,他才四岁,只要将他讨要回来,自己总能慢慢地弥补他。
然而这一切,永远不可能了。
身边有人冷言冷语:“如今好了,你终于彻底成了自由之身,他再也妨碍不到你什幺了。”
蕙卿擡起头,景王妃站在身前不远之处。
她也穿着寡妇的孝服,冷冷地注视着蕙卿,满眼憎恶:“不过,你那和尚杀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倒算是一桩报应!”
“亲生儿子?”蕙卿茫然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景王妃大概一直以为当日善缘等人将自己送去度天房中,便与度天成就好事,次年才生下了孟曦来。或许正是她这样对李希绝说的,李希绝才会对孟曦下那样的狠手……
可是她说的“你那和尚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不,不是他……
可是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蕙卿想明白了什幺,她突然一把揪住柳绵:“你看到刺客的背了?”
柳绵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蕙卿颤声道:“背上有刺青?刺青是什幺?”
柳绵茫然片刻,终于想了起来:“仿佛是有……有一个虎头!”
蕙卿脑子里轰然一响,李希绝见过度天身边的那个亲卫,他们能一起指证他是流寇出身,有可能彻底毁掉度天的计划。
李希绝虽然品行不端,但他书画皆是一绝,他若是能将那个虎头刺青画出来,呈交给皇帝,再将铁虎唤到宫中,脱衣检查,铁虎的来历将再无异议。
况且,她还对度天说过什幺啊——
“离异后,孟曦便处境尴尬,我仔细想过了,像现在这样便好。我只还居娘家,但不再嫁了!”
度天最后绽现的,那个宽容的笑意。
蕙卿从李府上出来,转身快马加鞭,去了宫门口打听。
刘易安这日不在宫里当值,宦官说他奉命去城外巡营。
蕙卿再三催促,喝令车夫快马加鞭,赶到了军营中,刘易安见她披头散发,满身缟素地下车来,吓了一大跳。
“这是出了什幺事?”他也顾不得旁人眼光,将她扶在臂弯中。
“带我,带我去屋里。”蕙卿气若游丝。
刘易安茫然不知所措地将她带进营房,刚刚关上门,蕙卿便扑到他身上,拉扯他的衣甲带子。
“你……”刘易安捉住她的手,“出了什幺事?”
“如果……”蕙卿在他耳畔道,“你娶了我,便有性命之忧,你还娶不娶?”
“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幺?便是与天下为敌,我也是要娶你的。”刘易安极其诧异,别的女人或许喜欢无事生非地问这些,但这不是蕙卿向来会说的话。
“那你现在就……娶了我吧……”蕙卿将孝衣从自己肩上扯落。
刘易安看她这般神思恍惚,还试图劝她镇静些,但蕙卿三下两下,便将自己的衣裳剥得干干净净。
她赤裸着跪在刘易安面前:“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