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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一次躺在了那张床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零碎的记忆在脑海里一点点拼凑完整,她慢慢睁开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但仍看得清,是一张英俊的欧洲人面孔。

嗓子像火灼般的疼,她艰难地开口,声若蚊呐,“你是?”

安德森擡手看了眼腕表,答非所问道:“梁总大概一个小时后回来。”

初久置若罔闻,掀开被子跳下床,但显然高估了自己,双腿一软,直接栽到了他身上。

“你们在做什幺?”

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再熟悉不过的声线与音调。

安德森挑了挑眉,半举双手,还往后退了两步,以证清白。

梁胤走过来,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问道:“检举材料整理好了吗?”

安德森点点头,瞬间进入一板一眼的工作状态,“今天就可以寄过去。”

“梁总,是匿名还是?”

“不用匿名。”

安德森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他侧过头,果然看见女孩子正用一种好奇又懵懂的眼神打量着他。他转头,又对上梁胤平静无常的目光。

虽然早已习惯自家老板的不冷不淡,揣摩对方心思更是工作的一部分,但眼下场景,实在瘆人,吓得他赶紧走为上策。

她承认与祁连山同归于尽是她被逼至绝境,在仇恨与绝望支配下的头脑发热。却也是她早已决定好的头脑发热。

她后悔,悔就悔在没有把刀直接刺进祁连山的心脏,一招让他毙了命。

以前生不由己,现在生死都不由己。也好,她再不必有所顾忌。

“你胆子不小。”

初久擡眸看他,心境不同往时,这个之前让她不由发怵,又敬又畏的男人似乎也没那幺可怕了。

她不可否认地颔首,直视他的眼睛,故意视贬义为褒义,“谢谢夸奖。”

语罢,她重新跌坐到床上,一副任君发落的大无畏模样。

梁胤闻言,笑了,竟然半蹲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腕。

她愕然痴愣,还没反应过来怎幺回事,只觉脚腕处一凉,他松开了手,对她说道:“这次不要丢了。”

是一条脚链,却不是她之前丢掉的那条。

初久回过神,心里不禁发笑,睹物思人到这份儿上,如此深情,真叫人感动得几欲落泪。

不过细细回想,梁胤确实对自己宠爱有加,有求必应。除了在性事上偶尔暴力凶残,其他方面真的找不出一丝不好。

初久明白,他当然不是非她不可,但因为自己这张脸,他也必须非她不可。想到这里,她庆幸又失落。

但那点失落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实在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完全被抛之脑后。

梁胤起身,语气很温和,听不出命令的成分,“下楼吃饭吧。”

初久仰头,目光遽然凌厉,有怨也有恨,她问:“为什幺?”

“为什幺不让我杀了他?为什幺要带我回来?”

他沉默不语,大概是不想或者不屑回应她的质问。

就如此僵持数秒,初久故作释然一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讽刺他。

“算了,你们都是一类人。”

尔等草芥之命,蝼蚁之人,竟肖想改天逆命,可笑荒唐。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表面平静,寒意隐在深处的目光,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又没出息地心惊胆战起来。

数天后,初久终于明白那股莫名的恐惧从何而来。

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梁胤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上次他们一起去的是伦敦,见了梁栎最后一面。

坐上车,发现驾驶位上是前几天打过照面的欧洲男人,长了张西方爱情电影男主角的脸,初久对他很有印象。

梁胤的司机向来是固定的。

陈伯年事已高,梁胤便很有人性地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人回去安享晚年。后来的小徐兢兢业业,只是被迫撒了个小谎便被梁胤毫无人性地撵走了。

这男人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千百万个不愿意,初久还是听话地跟他走了。忤逆他的下场不是生不如死就是死不如生,死得毫无价值,毫无意义,不如和仇人同归于尽。

目的地是她行凶作案的私人庄园。

驶过一排别墅,安德森没由地来了句,“梁总,庄园需要叫些人来打扫吗?空得久了怕是要荒弃。”

“空着吧。”

他们说的是法语,初久听不懂,也没兴趣懂,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安德森是个土生土长的瑞士人,母亲曾经是梁胤生母的佣人。梁胤年长他十岁。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还年幼,梁胤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一边勤工俭学为病重的母亲赚医药费,一边躲债,实在躲不过就和人打架,经常一对多,头破血流地出现在家门口。但这样窘迫又危险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母亲病逝,他被有权有势的生父接回国。

销声匿迹了很多年,安德森再见到他时,他虽不再是少年模样,却仍旧深沉寡言。脸上的笑容变多了,身上也沾染了世俗的气息,但却给人一种更为遥远的疏离感。

他功成名就,成为了举重若轻的人物。

他年纪轻轻就斩获了建筑界最具影响力的奖项,他被媒体称为才情皆佳的浪漫主义诗人,他匿名资助自己完成学业。

有才华的人不在少数,有情怀的人比比皆是,但才情兼备的人寥寥无几。尽管作为同性,安德森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爱慕之情。

当年那个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的少年是他。如今这个冷血无情,捉摸不透的男人也是他。

初久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高海。

他遍体鳞伤,形容狼狈至极,被人按住肩膀,跪在自己面前。

令人作呕的可怕记忆如洪流般汹涌而来,她生理性地反胃,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逼仄阴凉的地下车库。

可后背被一只手搂住,两条想要转身而逃的腿像是灌了铅,再也动不了。

她听着高海一声高过一声的求饶,恐惧,屈辱,痛苦…

她想起了那时的自己,是否也如这般,无助地叫喊着。下体被撕裂,痛得她咬破了嘴唇,满口是血,她求他放过自己,她求那些凌辱她殴打她的人放过自己…

他们又怎会是一样的,她怎会和这群狗彘不若的人一样。

他们活该,他们活该生不如死,活该下地狱,活该永世不得超生!可她呢,她是无辜的,她是清白的,她什幺都没有做错,她是被逼的,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啊!

梁胤握住她的手腕,将一个冰凉的物体放到她的手心。

她彻彻底底地被他拥入怀中,他的唇凑在她的耳际,似吻非吻。

“去吧,杀了他。”

她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那日孤注一掷,无所畏惧的勇气全部消失殆尽。

但她依旧擡起拿枪的手,将枪口对准那个六年前强奸自己的畜生,食指抵在扳机前,手腕哆嗦着,视线渐渐模糊。

她哭了,死命地紧咬牙关,死守着那残存的,仅剩的,自欺欺人的尊严。

在命运的罅隙中苦苦挣扎的孤独少女,遥遥无期的好消息,看不见尽头的未来,仿佛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的重病患者,命悬一线,下一秒就是死期。

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宛如一幕幕电影镜头闪现在眼前。她拼命地想要忘记,想要躲藏,想要逃跑,可它们像是摆脱不掉的梦靥,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那把枪掉在了地上。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挣脱了他的怀抱,积郁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双手抓住他的衬衣前襟,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眼睛里是无边无际的恨意与委屈,“杀了他有什幺用?…你告诉我杀了他们有什幺用?!杀了他们我家人能回来吗?杀了他我曾经遭受的那些就能当不存在吗?!杀了他就能弥补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几年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她哭累了,声音也喊哑了,表情木然地喃喃道:“没用的...都没用...没用了…”

梁胤微皱眉头,把她横抱起来。

安德森跟过去,看了眼他怀中的人,仿佛丢了魂魄,目光黯淡,面容憔悴。

他赶忙联系了梁胤的私人医生,待安排好,才问:“梁总,高海怎幺处理?”

“阿尔法和埃尔文还在吗?”

安德森愣住,心里纳闷,老板怎幺问起这个了,“还在老宅,有专门的负责喂养的人。”

“平时都吃什幺?”

安德森更纳闷了,“牛骨,鸡蛋,动物内脏….?”

“也该给它们改善一下伙食了。”

顿了下,他继续道:“先饿两天再扔进去。”

他的神情始终冷淡,声音平和沉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安德森闻言,不由地开始想象那血腥的重口味场面,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好的...梁总。”

阿尔法和埃尔文是老爷子生前养的两只巨型藏獒。

为了保持它们的兽性,饲养员经常在它们极度饥饿的时候才投递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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