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清白

此时折柳山庄的巡逻比白天多了一倍,要不是仰仗一身轻功,倒还真有些棘手,陆三悬挂在灵堂的屋檐上,侧身向下望去。

堂中停着庄主的棺材,周围白色的帷幔重重叠叠,仅有一人在添着纸钱,盆中明烈的火为这冷清增了几分热气,可周围的气氛还是冷得像冰一样。

柳惜一身素缟,独自跪在灵前,周身散发着难以遏制的悲痛。父亲就像是她的山,她就像是棵树,没了山,树就只能被这环伺的寒风吹得飘摇。

从小到大,柳豫将她照顾得很好,即便打小没了娘,柳惜的生活仍旧过得很快乐,几乎没受什幺影响。后来父亲又娶了新夫人,夫人待她也如同亲生女儿般,整个庄中都以大小姐柳惜为尊,却也没养成柳惜骄纵的性子。柳豫常说她身上有她娘的影子,都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值得人相伴一生的。

在柳惜的眼里,父亲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总以为时光漫漫,许多事都来得及,然而,白云苍狗,不过转瞬即逝。

火盆里的火快熄了,柳惜又赶紧往里添了添,火舌瞬间蹿得明亮。

陆三从没见过哪个姑娘敢独自守灵,森然的烛火,寂静的灵堂,漆黑的棺木,每一样都散发着冷冰冰的死气,这绝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该承受的,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看准时机,陆三荡到堂中的横梁上,正准备将信神不知鬼不觉地丢进棺材中,余光看见守灵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吓得一个激灵从梁上掉下来,眼看就要掉进棺材之中,当即旋转身形,以扶风弱柳之势堪堪落在一旁。

奇怪,她怎幺知道自己就在梁上。

不是陆三轻功不够高明,实在是他身形太过高大。折柳山庄的正堂此前翻修过一次,用的都是新木,各主梁关节处还没磨合好,人一踩上去就会发出细小的咯吱声,平常虽听不见,但是今夜就一人在此,连落根针就能清晰可闻,更遑论他了。

陆三尴尬地看着柳惜,又准备从怀里掏出信封,说明来意,但还未开口,一把匕首破空而来,刀锋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声,肆掠的杀意铺天盖地,陆三赤手空拳,不敢硬接,脚步旋转,向左侧躲避,同时大喊道:“哎,姑娘,别误会,我是来送信的……”

话没说完,柳惜止住飞刺,素手一旋,匕首横翻,瞬间滑向陆三脖颈处,寒光四溢的匕首将柳惜眼中的杀气照得真真切切,连半分怯意也不曾显露,如此决绝的攻势逼得陆三只得专心应对。

陆三头部后仰,躲开这一杀招,但前招刚止而后招又至,招招毙命,不留后手。无奈之下,陆三只得夺窗而去。

柳惜似乎早有预料,匕首脱手,向窗边飞去。

一张大网从天而下,将陆三罩了个结实。终日打雁,不料今日却被雁啄瞎了眼。马失前蹄的事不是没有过,但这幅狼狈模样还是头一回,竟是小瞧了眼前这小姑娘,陆三一面挣扎一面解释道:“姑娘,我真不是杀你爹的凶手,我就是个送信的,来的时候你爹就死了,我也正奇怪呢。”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随着柳惜一个命令,事先埋伏在暗处的护卫,如雨后春笋一般全冒了出来,将厅堂围成了铁桶一块。即便刚刚柳惜没能将陆三抓住,在这样的精心准备下也很难出逃。

柳惜见形势一得控制,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取下窗边的匕首,收回鞘中,转过身来说道:“常叔,你带他们下去吧,这边我自有安排。”

常海看了一眼被铁链五花大绑在左侧的大柱上,动弹不得的陆三,犹豫了下,带人潮水般退了出去。顿时,塞得满满当当的大厅,瞬间空了下来,只余陆三和柳惜二人。

空气静极了。

“姑娘,我真的是来送信的。”陆三率先打破平静。

见柳惜一眼不发地打量自己,陆三又解释道:“信就在怀里,你拿出来看就知道我没说谎了。”

柳惜看了看他,还是白天那身黑衣,不禁秀眉微攒。

“你要是不方便,那把我放了,我保证不跑。”

“少废话,”柳惜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用手柄在他胸前一阵乱点,最后在左肋下发现了信封。

“你看吧,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来送信的。”

谁知柳惜拆开信一看,怒气冲冲地将匕首架上陆三的脖颈,“说,你到底是谁?”

这信上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陆三也感到不可思议,为了保密信的来源去路,信封表面没署名也说得过去,大多写在信纸末尾,读信的人自然知晓,但是这封信居然连信纸上都空空如也。或许是用特殊药水写成的,有时为防止信的内容泄漏常用此法,陆三建议柳惜将信纸摊开往火上烤烤。

可信纸丝毫未变。

“你先把我放了,我再看看。”陆三被绑在一旁,用劲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纸上有什幺端倪。

为了安全起见,柳惜没有放他,刚刚二人交手时,分明感觉到他留有后手,虽然看似躲得狼狈,但步伐井然有序,倘若真正较量起来,柳惜未必有十全的把握能胜他,此刻信上迷雾重重,是敌是友不知,但不得不防。

柳惜将信纸凑近陆三的视线,又取了盏油灯,借着烛火摇曳的光,陆三仔细端详,好半晌才说道:“这确实是封无字信,毛笔蘸着墨水在纸上书写,纸吸水后就会变得凹凸不平,即便是隐形墨水也做不到完全不留痕迹,而这张纸却平整如新。”又怕柳惜不信,又说:“我常替人送信,对这些很是清楚。只怕委托送信的人真的什幺也没写。”

柳惜将信将疑地收回信看了看,确如陆三所言,这生宣簇新如故,“不知信是从何而来,何人所托?”

“京城,来人是位男子,只留下钱和信,说送到折柳山庄就走了。”至于其他,陆三犹豫了下,未曾提及。

“我怎知这一切不是你杜撰出来骗我的?”

“我陆三一诺千金,江湖人称飞奴将军,常年干着替人送信的差事,你稍微一出门打听就知道。你要不相信我,官府你总该信吧,淇县县令就能证明我的身份。”就知道这趟差事不好办,没想到生出这幺多波折,为证清白,陆三被绑着的双手都恨不得举起来发誓。

折柳山庄在浚州滑县,邻县便是淇县,好友江瑟去年走马上任,做了淇县县令,那时陆三正在外奔波,也没能去恭贺恭贺,本正好借此机会探访好友,却要提前用这种方式见面了,陆三不禁有些苦笑。

柳惜见他说的言辞凿凿,不像是假话,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前往淇县。

已经快三更天了,炉子里的香火燃了大半,柳惜从一旁的竹筐中又取出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点香跪拜和插香,全然没有了刚刚与陆三交手的狠辣,也没有吩咐下属的威仪,这会儿跪在铜盆前一沓沓烧着黄纸,全身的刺都收了起来,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姑娘,陆三没说话,二人静静地,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陆三实在腿麻得忍不住要开口时,去淇县的小厮回来了。

与他一同回来的是淇县县令江瑟不在县衙的消息。

陆三不免有些泄气,懊恼之际没看到小厮欲言又止的神情,被柳惜使了眼色,立即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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