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塞先生回到公寓后,黎家瑜同我告了别,然后差不多一年,我再没见过她。
偶尔去超市屯粮货架上会有一排她的脸,晚上打开电视能看到她将以毒舌着称的访谈节目一姐调戏得微微脸红,电台午夜档总有VJ孜孜不倦放她的新专辑,周末公休游荡在街头,巴士,shopping center的巨大玻璃幕墙有她演唱会的巨幅海报。
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有黎家瑜。
可我确实再没见过她。
此时已是2001年,我入行的第三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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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麦的事业风生水起,已是本港演艺圈炙手可热一呼百应的造星大佬。相形之下,在她手底下呆了三年的我依旧默默无闻,这着实是老麦星光璀璨的职业生涯中令她倍感羞耻的一大败笔。
我安慰老麦,一切皆是天注定,街头卖艺还是红馆开唱,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但是我一时大意,忘记了老麦一向热衷于挑战不可能事件。当她将一个一无是处的D-cup女打造成世纪女神时,老麦表示此生都无法忘却那种淡淡的喜悦。一边羞辱观众的智商一边赚得金盆钵满,老麦享受着完美逆天后睥睨苍生的成就感。
所以,老麦沉思良久,决定将我打造成新一代玉女掌门人。我小心翼翼地提醒老麦,这样决定未免有些仓促,要不要听听观众的意见先?
老麦冷冷回答:“不是他们想看什幺我product什幺,而是我product什幺他们就得看什幺。”
其实我私以为罔顾民意强奸观众眼球着实不是长久之计,好比当年法兰西人民的心声被强奸久了,然后有一天,大伙商量了下,就砍了国王的头。
但是我又不小心看到老麦眼中通宵熬夜的血丝,于是身不由已地乖巧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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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麦说,想要成为玉女掌门人,首先要陪遍公司高管,打好内部基础。我哆嗦了一下,只因老麦服务的公司老boss实在生得鬼斧神工,令我过目难忘。虽然我十分理解老麦恨铁不成钢的迫切心情,但我并不是一个饥不择食的人。老麦摸摸我的脑袋,没叫你献身,陪个酒而已啦,relax。
我感到些许欣慰。毕竟姑妈卖侄女是极端个例。
当然,事实证明,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这草泥马呼啸而过的结局。那老boss带领一帮小boss,组成不信整不死你灌酒团,以各种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的奇妙理由劝我酒,包括让我们庆祝三八妇女节逝去48天纪念日。如此九曲十八弯的想象力着实令我肃然起敬,可见演艺圈从来不缺创作型人才。
虽然我时常跟着塞先生锻炼酒量,但以一敌十,这样高难度的任务对我来说,着实有些吃力。当我趴在桌子上欲吐无言奄奄一息时,灌酒大赛迎来了高潮,小BOSS们纷纷起哄叫我跟老boss来一个french kiss。当时我在内心狠狠法克了一轮这帮禽|兽的菊花,决计一脸痛苦地捂住嘴巴,摇摇欲坠头也不回地奔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命运一定是我此生最佳损友,因为她又一次玩弄了我。
我醉得涕泗横流,像一个嗑药过猛的女瘪三一样摊在洗手间里,冷气开得有些足,冻得我直打哆嗦。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在洗把脸回去陪酒还是撂担子回家睡觉之间犹豫不已。
我垂下头,保洁阿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映出此刻的我令人不忍直视的失足女造型。我忧伤地想到,计程车司机瞧见我这副惨淡的尊容,会不会把我当做社会蛀虫,然后替天行道将我直接移交阿sir呢?到时老麦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把我从局子里捞出来,一定非常愤怒。
想到这里,在老爸老妈离婚的第十个年头,我终于感到一丝落魄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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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是个非常务实的姑娘,在老爸老妈依次跟我告别时,伤心之余,我更加害怕往后的温饱问题。老麦从天而降让我蹭了七年白饭,作为一个爹不要娘不管的单身少女,我感到非常满足。
饱暖思淫欲,古人诚不欺我。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我开始贪心不足,想要得到情感上的富裕。
老麦告诫我,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本圈切莫动真情。
虽然人间自有真情在,但老麦认为演艺圈并不属于人间范畴。
我想起D-cup女神每逢新片杀青,本港各大八卦媒体必会疯传老麦一手安排的二人烛光晚餐照或者停车场激吻照,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其实在D-cup女神还是个看人脸色赏饭吃的小麻豆时,我便认识了她。我们一起在寒风中哆嗦着等待姗姗来迟的某天后录歌,她请饥寒交迫的我一起分享她boyfriend的爱心宵夜,并且甜蜜又骄傲地向我展示她手机里boyfriend那傲人的马甲线人鱼线与肱二头肌。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是健身会所的私人教练,和D-cup女神是中三同学。半夜饥饿的我十分羡慕D-cup女神拥有这样一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boyfriend。
后来D-cup女神不断爆出和某当红男星的艳|照,一夜爆红,通告片约不断,在D-cup如过江之鲫的演艺圈脱颖而出,成为一代女神,这也是老麦最为得意的作品之一。每每独自空对漫漫黑夜,D-cup女神是否会偶尔想起那个英俊又贴心的健身教练呢?不过我想她大约早已换了那个存满初恋裸照的手机吧。
我越想越难过,打算爬起来回家睡觉,不争气的小腿却抽了筋,令猝不及防的我狠狠撞在了墙上。
我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擡头,就这幺望见了走廊上观戏不知几多时的黎家瑜。
她今日依旧风流倜傥,貌赛潘安,羡煞宋玉,身上的刺花小西服是我半月卖唱钱。
我痛得流眼泪,对她高喊:“黎家瑜,快扶我起来。”
她不紧不慢踱过来,蹲下身,凑近问道:“梁语晴,你才多大就变酒鬼?”
我一把推开她,爬到门边,扶着门框摇摇晃晃站起身,眼泪愈发汹涌:“我陪酒养活自己,要你管。”
黎家瑜一点也不生气,上前搂过我肩膀,扶稳我道:“确实不用我管,你那姑妈如今也算只手遮天,你几时要陪酒卖笑?”
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底气:“她说锻炼我的职业技能。”
黎家瑜轻轻一笑,我却觉得这声笑并无多少真心,只觉得阴风阵阵。
她道:“瞧你这样子,你姑妈怕是要失望了。”
说到老麦,我心内涌起深重的愧疚之情。我叹了一口气,道:“我确实没有成为当红炸子鸡的天赋。”
黎家瑜摸摸我精心料理的头发丝以示安慰。她道:“不要勉强自己。”
黎家瑜又道:“我哥还在餐厅等我,但我不打算回去找他了。我送你回家。”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着实有些对不住黎家大哥。
黎家瑜挑眉道:“你要回去陪酒?”
我赶忙摇摇头,拽着她的胳膊,请她护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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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瑜开一辆路虎揽胜,银灰高大车身在夜色中十分耀眼。她让我先上车,自己打了个电话,方才利落跨到驾驶座上。
“刚跟你们boss说了,他让你好好休息。”黎家瑜左边胳膊肘支在车窗上,右手打方向盘,漫不经心道。
我激动极了,心中那点对老麦的愧疚荡然无存,只有对黎家瑜满心的感激。
“你对我太好了,家瑜。可你什幺都有了,我也不知道怎幺感谢你。”
我听见黎家瑜的轻笑:“不如,你kiss我一下?”
那日夜色惑人,弥敦道的人海与车流伴着璀璨的霓虹灯光,一瞬间寂地无声。旖旎流光衬得黎家瑜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奇异的光彩。
我转过头,五月的晚风夹杂海岛的幽蓝气息,掠过我慌乱的心,我瞧见后视镜中自己微微泛红的脸,幸亏夜色浓重,她应是不曾知晓。
黎家瑜空出左手,捏了我的鼻尖:“开玩笑啦。”
我慌忙闪开,怕她的手探到我紊乱的鼻息和发烫的脸颊,却教她的手生生僵在空气中。
良久,她说:“别怕,我知道,你喜欢男孩子。”
她的声音那样落寞,我心头酸涩,却不知如何回答。
黎家瑜是很好的人,只不过她是女生,我也是女生。
尘世眼中你我未能合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