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的日记
九月十二号 全天阴沉
我不知道不正常的是我,还是陈沦。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绝对已经有了发疯的先兆。
可这只是我们开始谈恋爱的第五天而已。
我现在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出版社可以立即出一本名为《人类恋爱表现大全》的书,来供我研究,好让我知道,我的爱情究竟在哪里出了问题。
总而言之,我决定先在日记本里记录一下我身体的变化情况。
自从和陈沦在一起之后,我就发现我的指甲和头发的生长速度变得飞快。
原先我每周只需要修剪一次指甲即可,但现在,我每天都要剪指甲,所幸它们仅以三毫米每天的速度成长,我只要在临睡前,趴在床上安安静静剪掉它们就好了。
可说实话,这实在像是某种进化。
我的指甲,那种柔软的半透明角质,现在变得坚硬了,就像蝙蝠为了吸血,就把原先普普通通的牙齿进化得无比尖利,足以穿刺进野马的皮肤。
好像它们正在为什幺做着准备似的。
另外,我的感官变得非常敏锐。
这是比较让我困扰的地方,因为准确来说,我是对陈沦非常敏感。
每一天我都觉得我的男朋友比昨天更洁净,更好闻。甚至,粉笔灰在陈沦的手上都不显得肮脏,只像糖霜和奶油,让我想含住他的手指。
陈沦吸引我的程度正是以指数的形式不断递增。可危险的是,我并不知道这种吸引力递增到顶点时,会给我带来什幺样的后果,我很害怕我会把陈沦吃掉,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也许我只是想和陈沦做爱。
可是陈沦自那天器材室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过我。他最近太忙了,好像是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比赛。即使是他班里的同学,也很少看见他。
不过他还是会在中午和傍晚的时候带我到外面吃饭。
我们是不会在学校里吃的,因为我不想被人看见,至于原因,我不想解释。顺便一提,现在整所学校里,知道我和陈沦在谈恋爱的,就只有许梁一个人而已。
今天,和陈沦在一起时,我为了压制那股非常不洁的性冲动,开始试着把陈沦的味道记下来,转化为实体。
下面是我觉得或多或少能组成那气味的东西:
某种带有甜味的阴冷木头(我对香料真的了解很少)
有些苦的儿茶糖
大西洋雪松
广藿
很淡很淡的奶油
我也认真问过陈沦关于气味的问题。
“你有在喷香水吗?”我这样问他。
陈沦很自然地否认了。
“可是你身上有种气味。”
“可能是染上了家里的熏香。”陈沦笑笑,毫不在意地说。
我只好作罢,低头时,我发现陈沦的脖子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我总算明白人们为什幺会把痣称作是皮肤上的钻石了。在这颗痣上,陈沦的皮肤显得无比洁白,无比柔软,像一只狡猾的小羊,它停在我面前,看着我,对我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你可以咬我,杀我,吃我,但从此你就永远都是我的奴隶。
我又闻见陈沦身上的味道。
那简直就是催情剂。
我身上的情欲膨胀得像一块携带梅毒的粉红色巨型海绵,味道像儿童生病时喝的糖浆,冒着泡。
陈沦正在看着我,也许他正在漫不经心地研究我呼吸急促的原因。这让我很惭愧,我决定不再看着他了。
说老实话,我也从未真的盯着陈沦看过,我是说,目光交流。
我不好直接说我有些害怕我的男朋友,但陈沦确实和这个年纪里的其他男生很不一样,他有些阴懒,不是什幺颓废,而是一种恶意,好像他先前过早地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恶心的东西,导致他现在对周围的一切都兴致缺缺。
所以,陈沦看上去是那样傲慢又难过,就像在黑水潭中溺死的洁净少女,我不得不被他打动,不得不想吻他的手背。
而当陈沦看向我,那种漆黑的眉眼,宛如暗处的山谷与湖泊,鬼森森的。
当然,还有一个我不敢直视陈沦的原因是,我天生就在好看的人面前感到羞怯,不敢多看他们。
晚上,又和陈沦聊天。我话多,他话少,和陈沦聊天的时候总是我在说话,说得也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傻话。我真感觉我才是男生,是一个笨拙又粗鲁的王子,那陈沦大概就是难以琢磨的白雪公主。
我打了一个哈欠:“好困,我要挂了。”
“不准。”
“可是我就要睡了,不说话了,你只能听见我睡觉的声音。”
陈沦在那一头沉默了一会,笑了笑说:“那也想听。”
“那好吧。”我只好随他了。
这天晚上,我并没有吃安定。
早上模模糊糊醒过来,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转头一看手机里的通话居然还亮着。
“你一晚没睡?”我有些诧异地问陈沦。
陈沦很快就说:“睡了。”
“哦,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睡着。”
“你睡着了。”
“你怎幺知道呢?”
“你在梦里喊我的名字,小朋友。”
九月十五日
我认为我的爱情非常不健康。
我太喜欢陈沦了。
这种喜欢,已经远超过正常的恋爱中的女生对她们男朋友的喜欢。
可我和陈沦还没有生小孩,没有结婚,连接吻的次数也只有一次,少得可怜,我就已经把陈沦当作我的全部了。这实在非常不健康。
唉。
我的世界是非常,非常狭小的。
我经常来往的,就只有班里的四十个人,去掉那些我一个学期也不会和他们说上一句话的男生,去掉那些不熟的女生,再去掉那些只和她们小团体里的人玩耍的女孩,我经常交流的,只有那五六个人罢了。
仔细想来,今天我也只同四个人讲了话而已。
第一个人是我的爸爸,我说,我没有钱了。他说,不是刚给你吗?第二个人是问我借笔的虞钟钟,她问我,可以借只黑笔给我吗?我说,好。第三个人是语文老师,她叫我起来回答问题。她说,第三题,陆满。我说,选C。
对他们,我就仅仅说了这三句话而已。而这一天余下的,漫长的几百句俏皮话,我都只讲给陈沦一个人听了。如果我今天笑了,露出了酒窝的话,那大概也只是给陈沦一个人看了。
这好恐怖。
不知不觉里,陈沦已经是我生活的全部了。
我真应该多交一些朋友的,可我天生就没有那种像花朵一样茂盛的交际能力。要怎幺和隔着厚厚一堵墙的,别的班的女生发展成好朋友,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总之,在我这里,与人交往就是莫大的难题,人人都高深无比,以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交往,结伴。那感觉就像是蜂巢里的蜜蜂一样,它们用神秘的信息素来传递信息,点点头,摇摇屁股,就成了好朋友。可我不是蜜蜂,我是陆满,一只独居在洞穴里视力低下的鼹鼠。
我也和陈沦悲哀说了:“我和别人打交道的能力好像很差,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陈沦说:“没什幺不好的。”
“可是如果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来,就必须要和别人搞好关系,然后互相友爱,依靠大家的团结互助存活下去啊。”
陈沦笑着说:“你这是什幺工蚁的思想?”
“大家都说这个思想是正确的。”
“那好。”陈沦拉着我的手,带我穿过马路,“请你一定依靠我。”
陈沦的手很白皙,有些冷,但掌心处很温暖,像有一只刚刚出生的小鸟在固执地,热烈地温暖我。
我一定会依靠你的。
我会像虫子一样寄生在你身上的。
九月十六号
今天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因为我忘记修剪指甲的原因,它们变得有些长,很尖。
我一不小心就用指甲挠破了陈沦的皮肤。陈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可我就是忍不住,形迹可疑地盯着他的伤口看。
陈沦原本像阴白的夜雪一样的皮肤,开始慢慢变粉,像开出了病态的花朵,热烈在筋脉之上。不知道为什幺,我突然想起那种痴迷性爱的女人,我想到她们高潮时候的脸,粉红。
陈沦会喜欢做爱吗?陈沦会用什幺姿势?陈沦射精的时候会是什幺样子呢?
就在我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陈沦拿起外套,穿上了。
那件外套是黑色。
像神父。
九月十八号
我越来越离不开陈沦了。
我们现在约好,下了课就在顶楼见面,互相测量体温。
测量体温,这个是陈沦发明的拥抱方式。大约就是,一个人把嘴唇贴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测量他的体温。
每次我和陈沦拥抱的时候,我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才不会去咬他一口。
除了测量体温,我和陈沦之间还有很多暗语。
“蘑菇”是我现在心情很差的意思。
“回归”是我现在很想见你,很想拥抱你的意思。
“苦核桃”是我的同学都好坏的意思。
“小猫睡觉”是今天天气真好的意思。
“水星”是我一个人的暗语,陈沦并不知道它的意思。它其实很简单,只是我爱你。我像水星爱太阳一样爱你,甘愿被剥夺掉所有大气。
因为“水星”的意思很不吉利,很悲壮,所以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告诉陈沦,它的含义。
九月十九号
我不知道我是否伤害了陈沦。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觉得陈沦的拥抱很有余地,他好像一直都在顾忌什幺。
有什幺好顾忌的呢?我是那幺的喜欢他。
所以今天拥抱时,我很固执地对陈沦说:“再抱紧一点。”
“你会痛。”陈沦说。
借口。
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每天想的都是怎样才能和陈沦贴得更近一些,我甚至都想住到他的骨头里。可陈沦居然对我这样冷淡。
大概是因为我难过得太明显,陈沦最后还是用力拥抱了我。
他真的像蟒蛇。
我被抱得很痛,如果不是错觉,我真的听到了我骨头相互对撞的声音。陈沦越抱越紧,他像个动物,不断地吻我的脖子,我几乎要被他压进他的身体。我惊恐地大喊着停下,停下,同时用力捶打他。
陈沦松开手,往后退。
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陈沦的眼神。
他像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狼。
九月二十号
今天起,陈沦请了三天的事假。
我问他是什幺事。
陈沦只是淡淡说,他之前和朋友的发现获了奖,要去领奖。
我又问他,那是什幺呢?
挺无聊的,和你最讨厌的物理有关。陈沦笑笑。
我立马打消了兴趣,并且庆幸自己没有仔细问。
但既然颁奖的地方是在美国,一定是很了不起的奖项吧。
我觉得陈沦离我又远了一点。
九月二十一号
时差将近一个昼夜。
陈沦很累,却还是每晚坚持打电话给我。
我看着晚上的星星,想象电话另一头的白天。
我经常听到有外国记者来采访陈沦。我的英语很好,但丢到他们的谈话里,就完全觉得是陌生的异国。我注意到陈沦并没有粗粗大大的美国口音,他的口语很纯正,像是英国电视剧里的贵族。
采访中,陈沦偶尔会笑,但记者无一例外,都非常快乐。显然在他们的相处中,陈沦字字珠玑,非常迷人。
中途也有中国人来采访他。
我听见那个记者对他说了很多遍,年少有为。
他知道陈沦曾亲手打断同学的肋骨吗?胡志凡到现在还没有出加护病房呢。
我为什幺会突然想到这个。
我好恶毒。
随后,这天里,虞钟钟给我传了信息,那是陈沦的采访视频。陈沦在里面好看得像是一个阴暗少女的淫荡白日梦。
虞钟钟用了非常多的羞耻形容词来形容陈沦,而视频下的那些留言则更加令人心烦。
我一面为陈沦骄傲,一面感受到无法抵挡的难过。
关于这位天才的视频和新闻,我一条都没再看。我只想大哭着把陈沦藏起来,用铲子铲土,彻底盖住他。
我多希望陈沦是我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