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里,是简诗不懂的情绪。
她贪恋这种疑似温柔的宠溺,又清楚自己在他面前的惊慌失措,是多幺的尴尬和笨拙。
简诗垂下了眼,轻声道:“我、我没想到你会凑过来。”
“看你一个人找得挺辛苦,”许墨敛了笑意,眼里还是未散尽的柔光,“想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的上的地方。”
经过前段时间的交流,简诗知道许墨是个喜欢帮忙的人。但像他这种科学家,应该和老爸一样更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研究上才对。这样想着,简诗往后稍稍退了几步,才把拖鞋递给他:“不用麻烦你啦。喏,先换上吧,是全新的。”
“我没有洁癖。”许墨接过了拖鞋,认真说道。
“嗯?”
许墨弯下腰换鞋,纯黑的发丝轻轻垂到他的眉眼前,看起来像个无害的大型动物。简诗愣了一下,才把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赶出了脑海,又听到了男人的低语:“我没有洁癖,也不是你想象中有各种怪癖的科学怪人,所以不用为了我,去辛苦准备什幺。”
所以自己刚才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已经被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眼看穿了吗?简诗心里慌乱极了,刚才因为他的温柔而在心头荡漾的旖旎,全都变成了忐忑:“我……”
“好了,”许墨看了一眼好像紧张到不行的女孩,放柔了声音,“我的意思是,和我相处,你应该是轻松快乐的,知道了吗?”
简诗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也一步步地走进了,一个名叫许墨的温柔漩涡。
两人在门口因为拖鞋折腾了十分钟,离出门去餐厅的时间已经没有多久了。但许墨第一次来自己家,简诗将他安置在沙发上坐下后,好客地泡了一杯铁观音。
其实简诗在家并不会泡茶,以她的职业习惯和个人性格,她更偏爱浓醇的咖啡和甜腻的奶茶。但许墨和老爸都是脑科学研究领域的同事,应该在饮茶方面也有差不多的爱好?简诗这样自顾自地想着,将茶杯放到了许墨面前。
许墨看着放在茶几上的那个茶杯,微笑着道谢:“谢谢。”
而男人的反应越寻常,简诗的心里就越期待他的反应,在看到他尝了一口茶水后,她才犹豫着问道:“我第一次泡,会不会有点难喝?”
许墨缓缓放下了茶杯,沉吟了一会儿,才用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杯盖:“下一次,可以试着把泡好的茶水单独倒出来。”
“好,我记住了!”条件反射似的,简诗如以前请教他书本上的知识一样,乖乖地做了答。但对上男人的笑眼时,才默默地红了脸。
下一次?
原来他也还想有……下一次吗?
小姑娘的脸,就今天见面的短短二十分钟内,就已经红了好几次。许墨轻咳了一声,侧过头,便看到了放在一旁的书。
他扬起了嘴角:“最近没有联系我,原来是在看这本书?”
男人的手眼看着就要打开那本书了,简诗想到自己夹着书签的那一面,顿时眼疾手快地将书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我没在看这本!”
许墨只用手指向了她怀里的那本书:“那为什幺上面露出的书签,写着你的名字?”
该死!简诗看着书签上“简诗”两个大字,感觉自己这个破习惯直接把自己给卖了,只好任命般地把书递给了许墨:“我看这种书,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
“不会,”许墨轻轻将书翻到了书签夹着的那一面,说道,“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喜欢看古典和歌的女孩。”
“真的吗?”从男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欣赏,简诗开心地凑了过来,“其实这本书我买了有一段时间了,前几天才开始看,但一看起来,就觉得整个人都陷进去了。那种朦胧纤细的美,真是令人神往。”
女孩轻快地在自己耳边说着,许墨的视线则移到了她正在读的这一首和歌上。
他启唇,轻声念出了清原 深养父的这首清新俏皮的和歌:“夏の夜は まだ宵ながら 明けめるを 云のいづこに 月宿るらむ.”
即使简诗并不懂日语,她也在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中,仿佛看到了蝉鸣中的夏夜,在晨曦到来之前,夜空中恋恋不舍的月亮,和月光下……依依惜别的恋人。
语言的魅力,诗句的魅力,大概便是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传递美吧。
简诗托着下巴,看了看这个似乎无所不知的男人:“许墨,你的日语说得真好。听你念和歌,我都觉得自己也能看到和歌里描述的画面了。”
“不是我的功劳,”许墨摇摇头,放下了书,擡头认真地看向女孩的杏眼,“是天时地利人和,让我在这个时刻,遇到这首和歌,也……遇到你。”
很多年以后,简诗回忆起许墨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场景,都能感受到当时在两人之间的那种温暖的气氛。
他看向自己的眼,是带着纯粹的情谊。
而自己狂跳不止的心,是难以停止的悸动。
许墨看了眼腕表上显示的时间,站起了身:“差不多可以出门了。”
“哦,好……”简诗看着他将书合上,端正地摆放到一旁,跟着男人也站了起来。
在出门前,简诗才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本百人一首。
幸好……他好像没有看到书签夹着的前一面。
曽祢好忠在985年时这样唱道:由良の门を 渡る舟人 かぢを绝え ゆくへも知らめ 恋の道かな.
想到这首和歌的含义,简诗突然心虚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许墨的这次来访,她才终于明白了这首和歌中“飘飘何处去,如陷恋情中”的心情。
当简诗发现自己在男人那双灰眸里的倒影时,她也是那个失去船桨,在不知名的河流中飘荡的旅人了。
深陷情网,不能自拔。
晚餐是开在小巷里的苏州本帮菜。
许墨给简诗夹了很多菜,却发现女孩吃得极少,也极慢。他开口问道:“饭菜不合口味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换一家。”
“不是,”简诗羞怯地看他在朦胧灯光下的脸,“我不太会吃鱼,吃相也不够淑女,所以……”
许墨看着她碗里的鱼肉,轻声唤她:“小诗。”
“……嗯?”这是许墨第一次这样叫自己,简诗吓得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小姑娘到底是被自己吓成了什幺样子啊。许墨起身给她重新拿了一副筷子后,才说道:“之前我也说过了的。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就好,别太紧张,嗯?”
从鼻腔里发出的这声反问,让未饮酒的简诗突然感觉到了一丝醉意。
如果这个男人是毒酒,她也愿意饮鸩止渴。
再后来,简诗就发现夹到自己碗里的鱼肉,竟然全是剔好刺的了。
含一口入嘴,便软软地在口腔中化开,清香四溢。
她擡眼看向正在专心剔刺的许墨,眸光似水。
简诗如果能未卜先知,她一定是希望将时间留在两人初次会面的这个夜晚的。
因为次日,她就接到了一通号码未知的求救电话。
来电人是,简意之。
“爸,今天怎幺有时间跟我打电话呀?”
电话那头的简意之的声音并不如往日般平静:“诗诗,快收拾好东西,立马离开恋语市。去哪里都行,总之不要再回来了。”
“到底发生什幺事了?”简诗的画笔颤抖了一下,在即将完成的向日葵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刺眼又惊悚。
“另外,不要再和许墨联系。”
简诗不知道父亲到底遇到了什幺,为了方便报警求救,她将电话开了录音,才问道:“爸,你不是前段时间还让我多跟他接触的吗?”
“我现在在bs组织的研究基地,他们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除非交出我前段时间的最新研究成果。但我在被带进bs组织的时候,看到了许墨。”简意之的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像是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与女儿联系一样。
“bs组织?”简诗越听越听不懂,也越来越焦急,“这又是什幺?许墨和他们是什幺关系?”
“不要管这些了,”简意之加快了语速,“不要报警,我会想办法和你联络,现在你马上离开恋……”
话音未落,父亲的声音却再也听不见了。
一阵杂音过后,电话被挂断。
只留下简诗呆呆地举着手机,望着自己面前这幅还差一笔便能完成的向日葵花海。
金灿灿的花海中,横着一道黑色的墨迹。
少女萌动的心上,也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简诗将失败了的画作卷起收好,沉默着收拾好了身边的画具,不断地回忆着父亲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父亲是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
可是我真的……好希望这是个玩笑。
等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坐上前往许墨研究所的计程车了。
这是简诗第一次来许墨的研究所,看起来干净敞亮,她却没有任何心情去四处参观,只直接拨通了许墨的电话:“喂,我在你研究所的门口,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怎幺今天突然过来了?”在那头的男人似乎中断了正在进行的研讨会,口气中是难以掩盖的愉悦,“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接你。”
挂断了电话,简诗才轻咬了一下嘴唇。
她不知道,该怎幺面对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