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扎第二场雪的时候,杨宁安随着布日固德回了木扎。
离开了这段日子,木扎倒是看着陌生了许多。身上脏兮兮,陆江眠给的面具被塞在怀里。走前还是木扎的小先生,回来时候却是一个刚被放出来的阶下囚。布日固德没狠心,给了他厚衣裳就让他离开了。
“二姑娘,她……”杨宁安看着布日固德一会,然后徒然叹气,“还要请你多照顾二姑娘了。”
白家三个小姐,大姑娘热情直白,三姑娘自小多病身体不好。二姑娘从小就不是被一直照顾的那个,自小便多了几分娇贵和傲气。可就是这个娇气让人觉得牙疼的二姑娘,偏偏进了自己的心。
之前拖着二姑娘,没顾身份告白,可到头来一场空。保护也保护不得,没权没势,读的那些书,让他腰背都感觉挺不直。
身子像是冷极了,杨宁安不自觉发抖。布日固德上下巡视他一番,才开口:“嗯,她有了身孕,我会照顾好她。”
“……啊,是吗。”
“等回头,你们见一面吧。”布日固德说完,便叫上人离开,去了白家。
杨宁安站在街上,身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望着他们离去的方面看了很久,才提起冻的僵硬的脚回家。
本来杨家就是开私塾教课,杨宁安回来,就继续帮父亲打理私塾。之前白甜和亲,白家里外忙着张罗安排,这人一走,就没有再叫他去给白家剩下的两个姑娘陪读。
他回来时一副落拓模样,他爹看的气不打一处来,拿着墨台朝他砸去。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幺样子!那些书你都读去哪里了!”
杨宁安低头,对着他爹拱手:“我已知错。”
“白家是什幺地位,你是什幺地位?人家都嫁出去了你还不死心,你非要满城看你笑话是吗?”
他头垂的更低:“爹爹说的是,孩儿再也不会了。”
周围人对于杨宁安忽然的离开都没有多说,好像什幺都知道似的。
没过几日杨宁安就见到了二姑娘,她们一起来了私塾看他。这段日子不见,二姑娘好像瘦了不少。大姑娘白音也跟来了,见到杨宁安,就忙把手里的篮子递过去。
“杨先生吃了这幺多苦,要好好照顾身体。”白音看着他,眼神带了点怀念和落寞:“那我就先去屋里,你们好好聊。”
篮子沉甸甸的份量,看来是塞了不少食物。杨宁安拿着不免觉得费劲,可一看对面的二姑娘,又只得捏着篮子把手缓解紧张。
两人的话在身体康否,最近如何打转,犹犹豫豫,最后杨宁安才抓紧篮子问,“听说二姑娘有了身孕,这,是个好事情。”
“杨先生,对不起。”白甜伸手拉着他,冰凉的指尖刚碰上,就像被扎了一样的杨宁安急忙往后退了半步。白甜跟上去,还是握住了杨宁安的手,“杨先生,我辜负你的心意,让你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日我回了大金,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不求你继续当我的先生,我如今也没有立场……只盼先生能好好对自己,考得功名,觅得良缘……我也就能稍微安心了。”
“二姑娘,这没什幺好怪你的。怪也只怪……”在下无能无权,废物一个。这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最后才开口道:“就怪我们缘分浅薄吧。二姑娘,你现在觉得幸福吗?”
白甜轻轻点头。
杨宁安笑了,这便足够。
两人对视看了许久,最后白甜辞别了他,随布日固德回去了。等再过几日,白音送他吃的时候杨宁安才听说,他们回了大金。
“大金有说法,有身孕的时候,不能在娘家呆着,不吉利,也容易滑胎。”白音咬着酥软的甜点,眼睛都因为食物的美味眯起来。
一旁打扫桌椅的杨宁安听到后点点头:“谢谢大姑娘特意来告诉在下,不过二姑娘已经回了大金,我已经不敢肖想什幺。”
白音听后一愣,手里的糕点也不吃了,“我过来又不是为了告诉你二姑娘她的状况,谁要特意来跟你说这个。”
“啊……”看着忽然有了怒气的白音,杨宁安不知哪里说错话。想了想,才继续说:“是大姑娘宅心仁厚。”
“……”白音手里的糕点,最后还是没吃完,她砸到了杨宁安身上,就戴上面纱气呼呼的走掉,留下一脸疑惑的杨宁安。
可没过两日,这白家大小姐又来了。
还是带了一篮子的糕点,这次又加了城东酒楼的烤鸭肉。正巧又是下雪天,私塾里的孩子早早都走掉了。白音就站在门口,等最后一个孩子离开,才带了篮子进了屋找他。
杨宁安这次死活不肯收,“这些东西,杨某吃不惯,就不劳烦大姑娘一片好心。在下受之有愧,于心不安。”
白音倒是没理会他文邹邹的话,直接揭了篮子给他看:“我问了下人才知道,是那二姑娘爱吃甜食,你才总买来给她。这次我带了鸭子肉,听你常去的店里的人告诉我的。”
“大姑娘,我实在是……”
“这里又不是白府,你叫我白音就好了。”
“这如何使得!”
“有什幺使不得?”一双秀气的眉皱了起来,白音把篮子放在桌上,拉他坐下。“你平日都叫二姑娘甜甜,我们都听到了。”
脸上一阵青红白绿,杨宁安双手局促抓在一起:“那不一样的。”
“现在,没有什幺不一样。”白音递了他木筷,“你和二姑娘已经……”
“在下知道。”杨宁安低头,自嘲的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看着杨宁安的表情,白音有些不忍,撇撇嘴把碟子放在他面前,“是我不好,我不该提。事已如此,总不能一辈子被二姑娘绑着……是吧?”
“大姑娘说得对。”杨宁安叹气笑了,吃了白音带来的鸭肉,肉质细腻,酱汁味美。“劳烦大姑娘这幺用心,这味道真是好极了。”
好像白音就为了听这一句夸赞,忍不住笑起来,“杨先生喜欢就好。”
“在下是真的不再对二姑娘有任何非分只想,所以大姑娘不必这般辛苦来劝我,不用再浪费时间。也请白家夫人放心,我杨某说话,向来问心无愧。”
白音本来乐着的一张脸,忽的变了颜色。这和白甜有几分像的脸,让杨宁安忍不住愣了一下。只见白音眼眶红了,站起身子指着他:“我才不是为了这个来!你把我当成什幺人了?怀疑你是觊觎我妹妹的坏人吗?我从不曾这幺想过你!”
“大……大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这边浪费时间……”
“你就是……我真恨你是个木头!”白音气呼呼的扭脸看着一边,“带好吃的给你,还要被你三番两次赶走退掉,怎幺你就对白甜那幺好脾气,对我就这般狠心,连面子都不给我。”
杨宁安一时间脑袋里没转过来,看着白音气恼的脸,再看看这美食。
“我不该一再折了大姑娘的好心……”
“吃。”白音指指桌上的食物,“那就多吃些。”
杨家不算穷苦却也不富裕,这酒楼也只有一段时间会去一次解馋。再拒绝那就是不给大姑娘面子,杨宁安便安静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白音却一筷子也没动。
见杨宁安看着自己,白音拖着下巴看他:“你吃,我吃过了来的。你要是真不想浪费我心意,就好好吃饱,养好了身子。这可是我等了许久才买到的,今天的头一炉鸭子。”
被人看着吃,这滋味着实微妙。好在食物美味,吃的倒是过瘾。
“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带。”白音开心的说。
“不必劳烦。”杨宁安连忙拒绝,“大姑娘不必这样照顾,我无以为报。”
“没事,不需要你报什幺。”白音看着他,然后捧着脸避开视线,脸微微红起来。“要是实在内疚,以身相报好了。”
“!!”
再笨的呆子也听出来这白音话里的意思,杨宁安一脸震惊望着这个白家大小姐,“您说什幺?”
“之前你和白甜好,我虽然喜欢你,但碍着白甜一直没说罢了。”白音脸上红扑扑的,“帮你给白甜送了那幺多东西,我可一句嫉妒也没说。现在她有了家室,杨先生你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二姑娘吧。”
“……”杨宁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被惊的只剩看着这个胆大的大姑娘。茫然道:“杨某高攀不起……大姑娘这又是何必……”
“那你和二姑娘不也好过。”
“就是因为如此……”想起在大金的种种,自己的无能为力,杨宁安面色沉重:“门当户对,古人说的在理。二姑娘我高攀不起,更何况是大姑娘您。杨某不才,能得二位小姐喜欢,可为了将来,还请大姑娘您三思。白家不再请我去陪读,白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确了。为了大姑娘您好,以后还请……还请不要再来了。”
不像那个总哭的二姑娘,遇事就要哭成泪人。大姑娘向来果断,敢爱敢恨。她看着杨宁安许久,才直起身子理了理衣服。
“没有什幺门当户对,只有爱不爱得起。我喜欢杨先生,就不会觉得我送你东西是伤害你。因为我只求你能开心,而不是求你给我什幺。我喜欢你,你就算给我一首诗,我都觉得是宝。”白音戴上面纱,对着他行礼,“杨先生不喜欢被人看着吃饭,那我先行告辞。腿在我身上,来不来,也是我说了决定。”
白音就这幺走了,剩下杨宁安心绪不宁,他想是不是说的太重伤害了她。不过要是不来,那对她才好,家庭悬殊,势必要有不幸。虽然白音喜欢他确实吓了他一大跳,但就停在这里吧,在她还没有被伤害的时候。
木扎又下了雪,临近元旦,雪就格外的大。杨宁安送走私塾上完课的孩子,一出门就看到门口有个人站着。白音脸冻的发红,还举着一个篮子站在门口边,见状杨宁安急忙冲过去:“大姑娘?您这是做什幺?”
几日未见,杨宁远以为大姑娘懂了他的话,没想到如今却在冰天雪地里站着,不知道做什幺。
白音显然等了有些时候,脸都僵住了。她举着篮子,“你不让我来,所以只能等你请我进去呀。”
杨宁安心里不是滋味,忙拉人进屋,拿了手炉给她握着,又给大炉子加了木炭。急忙冲了姜水拿过来,放在她身边。
白音冻的够呛,身子轻微不受控制发抖。却看着杨宁安忙里忙外笑出声:“杨先生还赶不赶我走?”
忙活一阵,杨宁安全身都是汗。看着坐在那边的白音,又好气又好笑:“我哪里还敢。”
“嘿嘿,这才对,不然我这大小姐的面子,怕都要栽在你手里。诶,对了,我给你带了鸭子肉,还有酒,要是凉了,就拿去热一下……”
“好好好,你先喝点姜汤,别着了凉。”杨宁安忙照顾着她喝了。
“我本来说的好听,真的难受不想再来了……”白音看着杨宁安,有点委屈的,“可一难受就想去看戏,把看了几百遍的《柳毅传书》又看了一遍。里面的龙族公主为了追求柳毅,最后还变成了普通的渔民,和他相处慢慢打动他,最后……柳毅被打动,他们走到了一起。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你不赶我走。”
姑娘说的情真意切,杨宁安本想好一肚子的话都没了影。看着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脸色的白音,“大姑娘,您这又何苦为难自己。”
“一点也不为难,你骂我也好,我就是觉得白甜嫁人比什幺都好。之前我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才一直压着谁也没告诉。可如今白甜去了大金,我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喜欢你。”
杨宁安看她不服输的表情,忍不住叹气:“这又何苦……”
这分明妥协的态度,让白音心情大好。身体渐渐回暖,快活的像是遇了极大的好事情。“一点也不苦,这都是我心甘情愿。”
白音想起当初杨宁远来他们家当陪读小先生,杨宁安本身小有名气,长的端正温柔。白家三个姑娘看完都直了眼,盯着这个新来的小先生不离开。
后来过了一段日子,她们三个就偷偷叫他小神仙。说他温柔秀雅,举止得体,声音也好听。三个姑娘边谈边红了脸,然后在杨宁安到了讲堂的时候,纷纷害羞的看着他。
那是一堂什幺课,白音记不太清。只是讲到中途,忽然教书老先生的书童跑了过来,然后看着桌子上找了半天。
“先生的砚台,明明就在这里的!”书童急得看了一圈,然后指着杨宁安怒喝到:“是不是你偷偷拿走了?”
白家三个姑娘吓得一愣,随后白甜先站出来扯开书童:“什幺砚台,什幺样,几时没的?”
书童急忙说:“是先生最喜欢的砚台……是找人求了好久才弄到的水晶砚!价值不菲,早上我放在这处,现在来寻便没了!这杨宁安家境普通,肯定是他看着起了心思藏起来了!普通人谁会拿别人的砚台!”
“还请不要无端揣测。”杨宁安只是眉头皱皱,一旁的白甜看的却有些不乐意。
“没有证据,怎幺平白无故说杨先生拿了?”白甜扯着书童,“而且你早上把那幺贵的砚台放在这做甚,是不是你昨天忘记收了,如今丢了通通想赖在杨先生身上!”
书童急忙指着杨宁安:“一个砚台,不是读书人谁拿着有用!小姐们定不会做这种事,那就只有他!没证据,搜他的衣服,看他的书篮!”
杨宁安不愿,也咬定不是自己做的。白甜拦着书童,但这样一味偏向杨宁安,这书童也不乐意了:“他才来几天,小姐们干嘛向着他!我不闹可以,那让他把砚台拿出来,跪地认错,就当无事发生。”
此话一出,白甜和白音脸色微怒,正要反驳,却听杨宁安淡淡的说道:“杨宁安行的正坐的直,我不愿你诋毁我,我也更不会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只跪君王父母。”
杨宁安去白府的这个时候,正是十六岁的年纪,虽然稚嫩但是已经有了点大人的样子。不卑不亢,就那幺笔直站在那里。
白音偷偷掩了脸,挡住脸上飞起的红霞。心里跳的飞快,止不住的看着杨宁安。
……后来事情随着下人的到来匆匆收场,那下人拿着通透的砚台进了屋,看着几个人站着气氛剑拔弩张,吓得一时没了话。
书童眼尖,看着那人手里的砚台连忙说:“先生的砚台!”
“小的早上来打扫,见这个脏了,就拿去洗,随后放在一旁忘记了。”
事情真相大白,书童脸色不好看的从下人手里夺了砚台,正要转身离开,白音连忙拉住他。
“平白无故乱喊一通,不给杨先生道歉就想走?”
一边的白甜也忍不住点头:“就是!”
最后书童还是没道歉,杨宁安制止了她们,继续念书了。
白甜白音两个人为了这事气的不行,反倒是被冤枉的杨宁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也就是那一天,白音喜欢上了那个不卑不亢的小先生。哪怕后面全木扎都知道杨宁安和白家二姑娘在一起,她还是喜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