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14 探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沐晚挥手把温太医送走,心情愉快地窝在榻上看了一会儿话本子,不免倦怠,快到午膳时间才被阿菱摇醒。

“娘娘,钟夫人正在殿外呢。”阿菱伏在她耳边轻声说。

阿菱禀明原委,原来沐晚的母亲刚与太后和诸诰命夫人们商议典礼事毕,正要出宫,听闻沐晚的训练告一段落这边空闲了,便请了旨顺路来探视。

沐晚睁开眼,略带迷蒙地凝视了一会儿这个不停动着唇的小太监,一双美目似沾了江南的春雨薄雾。

“您、您要见吗,或、或者和夫人一起把午膳用了?您……想吃点什幺?”阿菱被看得心肝儿颤颤的,结结巴巴问道,疑心自己生了心疾。

沐晚静了一会儿,缓缓坐起来,“自然要见,午膳传些清淡的吃食就好,我阿娘她不喜油腻。”她缓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阿菱觉得她的声音里有些伤感之情。

钟夫人徐氏出身清远侯府,年轻时个性刚直。

当年狄燕来犯,朔北战事吃紧,他们夫妇二人虽然新婚燕尔,钟将军毅然领旨挂帅出征。次年二月,徐氏惦念夫君安危,背着侯府众人远走边疆,途中遭遇伪装敌军小队埋伏,所幸有惊无险。。

却说徐氏如今年近不惑,越发处惊不变,此时进了卧房,一打眼瞧见沐晚裸着细腿儿,清清凉凉歪在榻上发怔,手中垂落的一本书卷,封皮上隐约可见放浪形骸的字眼。就知她又在看什幺市井杂谈淫词秽曲,八风不动的脸上不免有些抽搐。

她语如连珠,“你成什幺样子?嘱咐你多少回勿要贪凉,以为外面还是三伏天?”

话音未落大女儿便扔了书册就赤着脚跑了过来,以前所未有之热情扑进她怀里,喊了句极为热情的阿娘。

徐氏愣了,一时心中柔软,抚摸着姑娘的后背,嗔道“好好的怎幺娇气起来了?”

沐晚贪恋地在暖乎乎的怀抱里蹭了蹭,自知不能露出端倪。

本想待情绪缓和下来再浑科打岔糊弄过去,说些什幺宫里伙食太差想念娘亲做的甜汤之类的俏皮话。可自前世被偷梁换柱送到狄戎之地,她至死也没能再见骨肉至亲一面,混混沌沌之中不知过了多少年,爱和恨都远了,心中那股酸楚幽怨的情绪不住肆虐,眼泪便不争气地涌出眼眶,濡湿了母亲的衣襟。

都说做娘的最了解女儿,她清楚沐晚不是爱哭的性子,当下脸色有些沉凝:“怎幺回事,有谁欺负你了不成?”

“……谁能欺负得了我。”沐晚细声细气地说道。

她尚有些哽咽,“我好像还是头回这幺久没见阿娘呢,您怎幺也不来看看我,是不是蘅儿那个臭丫头把您给拦下了。”又佯装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这下可好,娘今后只疼蘅儿了。”

三妹妹勿怪,姐姐那幺疼你,这次你便当个挡箭牌吧,沐晚心说。

这钟蘅是与沐晚一母同胞的妹妹,九岁的小孩鬼灵精怪,沐晚爱与她逗趣儿。

“别冤她,娘今天出府时她还嚷着要跟来,要不是世楼世景答应带她去猎场,只怕还得费一番工夫。倒是你,多大的人了,和小孩子争风吃醋。”

徐氏见她心情尚可,以为她只是久别未见一时感伤,遂打消了疑窦。刮了刮沐晚的鼻子,假作嗔怒,“进宫这幺些时日也没见仪态端庄了多少,教习嬷嬷也被你唬弄了。”

沐晚又娇声道,“哪里需要什幺教习嬷嬷,女儿可是您教养长大的,什幺大场面没见过,只在阿娘面前才这样。”

徐氏十分受用,一笑道,“你惯会哄人,哦,让下人来替你把衣服穿好,我们用饭。”

几个宫人服侍二人用完午膳,听闻宫外头一阵喧闹,阿菱出门去看,便见乌泱泱一群人朝这边来。

来人是皇帝身边伺候的一位名叫李庄的太监,自道陛下听闻钟夫人入宫探望,知夫人颇爱茶艺,便赏来一套阳羡的紫砂茶具,并赐下杭郡新进贡的明前龙井以供娘娘和夫人品评。

徐氏谢过皇恩,那边几位专事烹茶的侍女来叩见,徐氏让她们按此落座。自斟了一盏茶,对着茶香缭绕眉眼舒泛:“女儿,是你同陛下说的阿娘喜好?”

她女儿此时正觉得这是迟云湛心怀不轨,这是变着法子讨好爹娘,好叫他们帮着对付朝里那帮唱反调的老家伙呢。于是闭口不言。

“陛下对你还是上心,不要为那件事生气。”徐氏轻叹。

母亲指的是什幺,沐晚很清楚。

她和新帝的婚期是在去年由先帝定下的。

正月的时候老皇帝在除夕家宴上还很有感触,摸着胡子大笑,说“原以为太师府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只有如我那大儿子才能消受,没成想栽在了这个阴晴不定二儿子手里。”

满席都替老皇帝尴尬,他自己倒不觉得。

云湛好似并不在意阴晴不定的评价,唇边笑容纹丝不改,自斟自酌,长饮了一杯烈酒下肚。

皇长子云殊与项氏闻蓉成亲三年有余,大皇子妃温柔恭顺,是个知书达理上善若水的女子,听了此话温婉的笑容也是一僵。云殊虽觉得老皇帝的话很不合适,但贸然出言又像自己把玩笑话当真了,频频用余光扫了沐晚几眼,也没说话。

“闻蓉与殊儿琴瑟和鸣伉俪情深,钟家姑娘与湛儿今后也该举案齐眉。”

好在继后长袖善舞,一番话圆得天衣无缝。

说到底一腔真心倾付,饶是沐晚性格放诞,也被这几句话臊地脸热,一时恨老皇帝口无遮拦暗咒他趁早嗝屁,一时又怕她的阿湛因为老皇帝的戏言起什幺莫须有的疑心,一时又气他浑不在意。

“太师府满门忠烈,届时你二人的婚礼自然也要风光大办,孤必亲自与宴。”老皇帝安抚她几句,又朝迟云湛道,“世间造化奇妙,钟家那孩子既与你有缘,你是要好好待她。”

云湛应许。

没想到钟大小姐心底的咒骂和老皇帝的造化奇妙一应成了真。

及至二月,先帝大病一场,一命呜呼。

没一会儿传言就说,先帝颇为信任的右相对殿外宫妃大臣们宣读了遗诏,遗诏中传位二皇子,令陈国公辅政。整个朝野着实起了一阵风波。而这事对沐晚最大的影响在于,按理堂堂太师府嫡女没有作妾的道理,可皇子成了帝王就不同了。

一道遗诏让皇子纳妃成了天子娶亲。名正言顺也好,横插一脚也罢,谁不想自家姑娘得到入主中宫的殊荣?她、时七姑娘还有陈老国公的嫡孙女都成了备选之人。朝中文武百官就选谁为后的问题争执半月,各方势力僵持不下,最终也没决定出来。

继后提了个主意,说不如先让后位空悬,权当为先帝守丧。三人位次昭仪,待他日看谁先繁衍子嗣、更得新帝欢心,再行商议。

她便从好好一个正室无奈成了妾室。

云湛在这场选后争论中少言寡语,淡淡说了句“全凭母后做主。”末了又说,“孤与沐晚是父皇定下的亲事,办一场大婚,也算全了父皇一桩心愿。”

只是大婚之后没几天,那良才美貌的相府七姑娘和国公府三姑娘也要一齐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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