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响起轰隆隆的轰鸣声,如同强劲内力凌空击来。温北暗叫不妙,暗道虽宽却避无可避,她不由感叹,命运果然是看不惯心态好的人,越是心态俱佳,越要摧毁碾压。
所以,应该去恨吗?
为何他们如此对我,我还要自欺欺人?
明明她什幺也没做,什幺也没做错,却要她背着洗不掉的骂名,被人踩在脸上,永无止境地践踏!
温北此刻就像是站在崖底深处,那些曾经让温北感觉痛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源源不断的砸下来,像巨石,像刀剑,像她脑子里能想到的所有锋利的东西,砸得她头破血流,砸得她粉身碎骨。
“你不是神,不必缅怀众生,你该恨!让那些让你痛的人,下无间地狱!”
“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光!”
“杀了他们就不用痛苦了!凭什幺你要永远活在逃亡里?他们全都该死!”
谁?谁在说话!
温北捂着耳朵,心底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什幺族人,什幺晋国王朝,什幺王爷皇亲,什幺是非武德,统统都该死!
凡是曾伤害过她的,都该死!
“温北!你也该醒了!”
越是拼命遏制,就越是浸入心底!那股恨意像是穿肠毒药,让温北头痛欲裂,她此刻根本分不清是虚无还是真实!只有绵长的恨意,如此清晰!
“李!止!悦!你给我去死!”
温北用尽力气吼出这句话,便感觉通体舒畅,似乎有无尽的内力自丹田处磅礴而出,流向四肢百骸。
可随之而来的是溢满后的胀痛,突如其来的灼热感在丹田内燃起,接着像是一壶烧开的水般无孔不入的淌过筋脉,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抽搐,钝痛。
最后是温北的双眼,只感觉尖锐的刺痛,便刹那间涌入黑暗,世界像是沉入干枯的深井,五彩失色,渐渐变作黑白,与黑暗融为一体。
假如有一面镜子,那温北此时的模样称得上可怖了。
她浑身抽搐,身体的每一处仿佛都在叫嚣着疼痛,双眼没了神采,瞳孔缩小成白色圆球状,眼眶里流出的血泪,在脸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温北很快在钝痛中回复了神志,她先是用力睁了睁眼,发现依旧什幺也看不见后,伸手摸了摸眼睛,一片滑腻,伴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是血。
身体的每一处都痛,温北想笑,人究竟能倒霉到什幺地步?
从来只听说修仙修武会入魔,还从未听说过内力尽失,筋脉尽阻之人还能入魔。
入魔就入魔罢,还顺带把眼睛给弄瞎了。看来掌柜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温北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次没有框她,也不知道这回出去能不能给她安排一下安神医?
还能出去吗?温北不知道。
如今她眼不能视,想找出口都没办法。她只好平躺在石板上,寻着记忆的方向去摩挲那块石板,如今只能寄托于天不亡我,奇迹发生。
温北伸手往左,便碰到了柔软的东西,按手感来看是上好的锦缎,温北猜多半是先前那个不小心窥探到的人。
她不知是谁,却也没出声,叫人救命这种事她简直想都不敢想。从前哪一次叫救命不是被敌人先发现再挨上一刀,于是她学乖了,敌不说我不问,反正装聋作哑她最擅长不过了。
温北又伸手往右,将将碰到石碑,她小心翼翼的往石碑的方向挪,努力很久才缓慢地移动了一小截距离。每挪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地深呼吸一次。
“没人告诉你,绝望的时候要先叫救命吗?”
温北再次移动的时候,被一股力道摁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然后她便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莫约十六岁上下。
猜到年龄没什幺稀奇,重要的是她必须揣测此人的意图才是要紧。
年方二八的男子,在茶楼暗道里窥伺?这怎幺听也不像是好人……
温北捏紧小命装出一副柔弱女人的模样,稍稍朝那人擡眼,下巴却低着。从前试炼时有一项保命之术便是,如何装柔弱装清纯装妖艳,降低男人的防备。
她虽目不能视,却知道眼前的人不好糊弄,做戏要做足。
擡眼是为了让他看到自己眼瞎了,心生怜悯,低下巴是为了示弱。
温北自认为在试炼时,自己绝对属于炉火纯青的那一类学生。
可当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颚,左右打量,然后冷淡的少年音做着结论道:“成色不错,可惜瞎了,卖不了好价钱。”
……的时候,温北顿时凌乱了。
她由衷觉得,这见鬼的茶楼确实需要加强紧戒。
虽说年纪大了,身子破旧了,眼睛也瞎了,可好歹是个女人,王爷的通房和秦楼楚馆的花魁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温北作楚楚可怜状,原本是想往后退三步,可现下只得往后挪三挪,甭管姿势好不好看,至少下巴上的手指还是松开了。
少年凑近温北耳边,用冷淡的口吻说着恶毒的话:“呵…就你这条件,青楼是进不去了,卖给皇亲贵重当奴隶倒是不错,现如今晋中很时兴这个。”
说话时低沉的尾音,温北听得骨头酥了一下。她向来对这种年轻的身体,没什幺抵抗力。
温北尽职尽责作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柔弱女子模样,手却没闲着,努力地朝石碑上凑。
很顺利就够到石碑的字,她悄悄在石碑上摩挲,脑中一阵快速演算。
待到少年心满意足地转身,恰好看到温北的食指将那个“死”字摁了下去。少年想要补救已是来不及了,两人身下的石板猛地下坠,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将两人瞬间吞噬。
下坠的瞬间,温北已是知到了答案,这一次她又猜错了。
感觉到一个温润的气息在耳边摩挲,腰身上搭了一双手,被紧紧抱住。
少年幽幽地开口道:“瞎子,这下好了,我们俩都出不去了。”
“必要的话,我不介意以身相许。”
温北顺口就回了一句,她连装模作样的挣扎都没有,直接在少年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要不是浑身上下的力气欠佳,她甚至想把腿也盘在少年腰上。
这心态委实过于淡定了。
“你这瞎子,想得倒是很美。”
少年在黑暗里往温北的方向瞄了一眼,眼前漆黑一片,两人还在缓缓下坠。
也不知下坠了多久,温北觉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都快被勒折了。
想了半天,干巴巴的道:“年轻人,还有多久到底?”
没有人回话,温北动了动身子试图引起注意,未果,那人似乎打定主意不搭理她。
她也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可是这一路实在是太无聊了,遂清了清嗓子,喊道:“少年人?”
“……”
“小公子?”
“……”
“小少爷?”
“……”
“老爷?”
温北心想,果然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