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宁尔踩着凉风到后花园的时候,文澜已经在白色雕花椅子上坐着了。
她换了一件浅紫色的亚麻长裙,肩上披着白色的披肩。奚宁尔在她身后站了几分钟,摇摇头。
她酷爱紫色的原因,是从小的耳濡目染。文澜也爱紫色,以前的奚家还没有出事的时候,入目即是紫色。别墅后院的一大块空地上,种满了紫罗兰和夜来香。
奚宁尔甩甩头,她不喜欢回忆过去,她的过去痛苦比快乐多了好多倍。
白色球鞋踩在干树枝上,发出“啪嗒”的断裂声。
文澜回头,脸上绽出缓缓笑意,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然后又移远了一点,“来,坐。”
奚宁尔坐在她第二次拍的位置上。
夜色很好,周宅的视野比清泉别墅宽阔很多,黑漆漆的夜空上闪着许多细闪,奚宁尔不回头也知道,身后的花园都是经久不败的夜来香,在暗夜里散着点点幽香。
文澜看向她,她有多久没仔细看看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了呢?也许是从十四岁开始。
九年了啊。
当初那个在听到她要改嫁到千市周家就眼眶含泪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足以让男人痴迷的漂亮姑娘,她看着看着,眼眶就开始酸涩。
“这几年……过得好吗?”文澜问得小心翼翼,声线发颤。
奚宁尔擡头看她,脚尖碰着脚尖,“挺好的,至少还活着呢。”
“能活着比什幺都好。”
虽然活着比死去难太多,但是奚宁尔怕疼也丑,那些自杀的想法涌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又立马被她一一否决。
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是因为尚存的臭美和矫情。
“阿奚,别怪妈妈。”
奚宁尔身子一抖,那句“阿奚”触碰到她心底的逆鳞。
以前奚家别墅旁边还有一幢别墅,别墅主人有个儿子,名字里也有个“尔”字。有一次奚宁尔在外边玩泥巴的时候,听见那个男孩的父母也叫他“尔尔”,小姑娘不乐意了,把泥巴扔下就往家里跑。小短腿使劲往夫妻俩中间蹭。
“爸爸妈妈!”她声音稚嫩尖细,“以后你们不要叫尔尔叫尔尔了!”
文澜和丈夫对视一眼,笑了。
父亲摸着她的头问她,“为什幺呀?”
奚宁尔瘪着嘴,“因为对面的叔叔阿姨也叫那个小哥哥‘尔尔’,一点都不酷了!”
父亲笑得爽朗,文澜也爱慈地摸着女儿梳得整齐的马尾辫。
“那我们尔尔想让爸爸妈妈怎幺叫你呀?”
奚宁尔咬着棒棒糖想了一下,“啊!叫我阿奚!好不好呀。”
那时候她经常看天线宝宝,里面有只绿色的叫迪西,那是她最喜欢的。
“好,就叫你阿奚。”
脚底的薄薄黄土已经被她的鞋尖刮的面目全非奚宁尔声音压得很低:“我没怪你,只是我也不能理解你。”
她侧头看向文澜,“能不能告诉我,我爸当年到底发生了什幺?”
文澜手背枯瘦,那是多少护肤品都带不走的痕迹。她搓了把脸,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除去她眼里分明的泪光。
“你爸和樊良平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还有你周叔,还有骁阳的母亲。”
“四个人一起长大,后来你周叔叔娶了骁阳的母亲,搬到了千市,联系就少了很多。”
“你爸跟樊良平是一起读的大学,两个人一起参加了学校的创业项目,你爸自助设计的项目被采取了,樊良平落选了。”
“后来,学校的一位导师把你爸的项目介绍给桂城的一位投资人,项目运行得很顺利,你爸爸用两年时间连本带利地把钱还给那位投资人,然后自己办了公司,娶了导师的女儿,也就是我。”
“那时候樊良平还是在底端挣扎,你爸爸问过他要不要到公司里帮忙搭把手,被他拒绝了。”
“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酒会上,樊良平莫名其妙地发迹起来,办了家性质跟你爸爸差不多雷同的企业。但是酒店产业原本就不是一家独大,你爸爸也没介意,但是后来有个外商看重了你父亲的计划,想让我们家的酒店招牌打到国外去,这原本是一件好事。”
“但是你爸爸在去谈合同的途中坐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司机被换了人,带着你爸……冲下了悬崖。”
文澜泪眼朦胧。
捞到尸体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出门前还西装革履的男人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周正接到消息后就赶回了千市,文澜哭晕几次之后也恢复冷静,把邮箱里的文件拿给周正看。
那是一段樊良平跟奚父争执的录音,七分钟的录音,以樊良平的一句“老子迟早弄死你”结束。
后来就是漫长的证据收集阶段,周正背后扛着周家的招牌,做事谨慎过度,过去几年也没有结果。后来文澜把目光放到了周骁阳身上,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周家长子。
文澜至今还记得她说出那句“帮我这个忙,我家阿奚以后就是你的人,你对她做什幺我都不过问”时,少年人面上突然露出的狠辣。
那天如果不是周正出来阻止,周骁阳可能会把她掐死。
他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仇人,他问她:“她那幺乖,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给她听了去,她有多难过?。”
“你配当一个母亲吗?”
“我帮你,但是你也别把这些恶心事儿告诉她,我周骁阳明里暗里保护了几年的姑娘,不是让你糟蹋的。”
再后来的一切,奚宁尔都知道了。
花园静谧很久,奚宁尔头都快低到尘土里,手背传来温热,她身体僵硬。
“我知道你怪我,但是妈妈没有办法,我们孤立无援,只有周家才能帮我们。”
奚宁尔摇头,“我说了我不怪你,我甚至还为你跟我爸之间的爱情感动。可是不代表我要理解你甚至原谅你,如果让我爸知道你所谓的寻求真相的方式就是以牺牲我为前提,他一定会比我还难过。”
她笑,“我一直以为你没有感情,但是现在才发现你才是用情最深的那一个。只不过怎幺样都没有关系了,反正我最好的那几年,都没有了。”
她拖着麻掉的双腿从花园里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像是在四处寻找她的周骁阳。他背影急切,四处张望的动作快速又焦灼。
“周骁阳,”她唤他,发现嗓音干涩,“我在这里。”
男人背影顿了几秒,然后火速转过身来,蹙紧的眉心在看到她之后稍稍松了一些。
他跑到她面前,带过来一阵风:“傻子,你跑哪里去了?急死我了。”
他吃完饭的时候周正把他叫到楼上书房谈公事,下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虽然知道她不会跑远,但是一刻见不到她,周骁阳就不安。
男人的语气是真的着急,也不知道他找了多久,脑门上都是汗,白色短袖的领口也歪歪斜斜的。
奚宁尔嘟嘴,鼻尖发酸,朝他伸出手臂:“背,我腿麻。”
周骁阳无奈叹气,在她面前半蹲,“来。”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站在花园门口的文澜擦掉半干的泪痕,想起奚宁尔最后的那句话。
“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说服了周叔叔,让我能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