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元年。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艳阳高照,人都晒得出油。
突而乌云漫天,太阳隐去,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倾泻而下,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泥点,渐渐地,青石地面上淤积了一层浅浅的雨水。
浣衣局前的地上,一个身着豆绿宫装的宫女在烈日下跪了近两个时辰,这时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软,整个人泡在了雨水中。
整个皇宫笼罩在了暴雨中,偶尔有小宫女小太监,从门口偷偷伸出头去瞧,却没人敢去将躺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甚至没人敢去给她一把伞。
地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雨水流进去,她又瞬间闭上了。
却忍不住张开干裂起皮的嘴,任雨水落到嘴里,一口口急不可耐的吞了下去。
元征的第一意识是渴,第二意识是痛。
嘴唇开裂,脑袋似要爆炸开般的痛。
只喝了几口,身子终于扛不住,迷迷糊糊的又晕了过去。
太极殿内,天启帝盛修年坐在桌前,翻看着右手边的奏折,看了一眼伺立在旁一动不动的李贵,淡淡的说道:“多久了?”
李贵心下一松,按耐住情绪,低头恭敬的回到:“禀陛下,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
拿奏折的手没停,冷漠的说道:“那去看看死了没,最好不要让她死了,留口气就成。”
李贵恭声称是,退出了大殿。
出了门,自有小太监六子过来替他撑开了伞,李贵一把推开,冲入雨中,迈开腿走得飞快。
跟着他的徒弟长兴自然也不敢撑伞,紧跟在他后面冲进雨里,向太医院方向奔去了,留下六子一脸莫名其妙。
李贵穿过重重的夹道,七弯八拐,终于来到了浣衣局。
看到地上躺着的人,李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眼尖的浣衣局总管太监寿喜,立刻迎了上去,亲将大门打开,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瞪大眼呵斥身边的小太监:“快去,将姚嬷嬷叫来,说福大总管来了,让她将房间让出来!”
李贵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必,就送到她住的地方。你让姚嬷嬷安排人,把她湿衣衫换了。”
寿喜领命去了,李贵抱着元征,进了她住的房间。
这间房是一条大长炕,炕上要住六个人。
现在人都在当值,房里空荡荡的。
李贵将她放在炕首她的位置,看了一眼眼前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的人,忍不住别开了眼。
寿喜和姚嬷嬷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的人,姚嬷嬷叹息了一声,“您们且避一避,我给她换身干爽的衣衫。”
衣服换好,长兴抓着蒋医正也到了,看了病人一眼,忍不住嘀咕道:“再这样折腾下去命真的就没了。”
号过脉,开了药方,长兴跟着蒋医正去太医院取药。
离去前,蒋医正思索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她历经多次大痛大变,身子骨本就被掏了个半空,不过一口气强撑着。现在又成天生病,不是日晒就是雨淋,这次要是能醒来,兴许还能活下去,要是醒不过来,大力神仙也救不了。”
屋内的人自然没人接话,长兴取了药回来,姚嬷嬷拿下去煎好了药,放凉了,扶起她,拿小勺子一口口灌了进去。
灌进去一半,洒了一半,姚嬷嬷的心放了下来,能灌进去药,就说明还有救。
李贵回去跟天启帝如实回禀,连蒋医正的话也一字不落的说了。
天启帝听了,冷冷的道:“死了就死了。”
他狭长的眼睛微眯,脸上似笑非笑,“怎幺,对你旧主子还念念不忘?”
李贵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趴在地上,连声的说:“奴婢不敢,奴婢错了。”
服侍天启帝的时间不长,但是李贵知道,陛下不是随意可以糊弄的人。别开口为自己解释,也不要推脱,只管认错就好。
果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冷哼,心立刻放了下去,冷汗却湿透了背。
元征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了。
她躺在炕上,脑子里消化着那些原身的记忆,忍不住唏嘘又想骂娘,穿越成了最尊贵的公主,却亡了国,还跟这个世间最尊贵的老板有仇。
不知道再死一次能不能穿回去?
元征躺在炕上胡思乱想,同屋留下来照看她的绿竹,摔打着手里的脏衣衫,骂骂咧咧道:“就算以前是公主,现在还不是与我们这些下等的奴才一样,凭什幺我要给你洗衣服!”
绿竹长得娇俏玲珑,性格拔尖要强,一直想着离开浣衣局,去轻松有油水的地方服侍主子,说不定进了哪个宠妃的宫里,还能见到圣上。
听说圣上长得一表人才,比天边的星宿还要耀眼,要是能见到圣上一面,那是死也甘愿了。
所以容妃宫里的小宫女,随便给她透了点意思,让她将破了一个小口的缂丝上衫,放到元征清洗的那堆衣服里,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
一来,她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二来,她看元征十分不顺眼,对她曾是公主,有着天然的憎恨。
看着她倒霉,心里更有着说不出的难言的快意。
所以看着元征,被容妃的宫女香月训斥,并且罚她跪在烈日下时,简直痛快得如同吃了个大冰碗下去。
谁知道元征不但没事,姚嬷嬷还派自己留下来服侍她,气得半死,不敢顶撞姚嬷嬷,将一腔怒气都发在了元征身上。
元征头疼欲裂,浑身乏力,嗓子都快冒烟,苍白脆弱得像个女鬼。
她看了一眼绿竹,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慢慢走到放茶水的桌边,撑着桌子,喘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拿起茶壶,谁知道里面是空的。
身后传来一阵得意的笑,绿竹幸灾乐祸的笑道:“想喝水?屋里没有,不过看这天气又快要下雨了,要不你出去躺一会,下雨了你就可以喝雨水了。”
说完走过来,抓住元征的手臂向外拖。
元征连站立都困难,哪里是绿竹的对手,
很快就被绿竹拖到了太阳底下,被她双手一推,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绿竹蹲下来,恨意使她那张原本美丽的脸都变得扭曲了,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上次被你逃脱了,没有晒死。这次你死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所以,你快点死,别挡我的道!”
元征喉咙干得说不出话,身上各处的痛一寸寸蔓延开来,将她几乎淹没。
她动弹不得,躺在烈日下,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死神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