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处黑黢黢的废弃码头,只有近处的微弱灯光,穿过夜幕,散着淡淡的亮。

蒋诚反手握住小型手电筒,照向前方的路。

四周漆黑,一片孤寂,风中的咸湿味道更加浓重了,远远传来海涛的声音。

忽然,眼前有刺目的白光闪了两下,蒋诚一擡手电筒,精准地捕捉到光源。

灯光那幺一晃过去,他就看到不远处立着的瘦长黑影。

蒋诚很快确认对方的身份,关掉手电筒,向他走过去。

“来了?”

对方是一个男人,声音有些老态,听上去已经有了年纪。他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身材清癯,站姿笔挺。

蒋诚:“老姚。”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他戴着副眼镜,镜片下的目光有些晦暗,尽管两鬓斑白,可精神矍铄,与年轻的蒋诚相比,气质更加沉稳。

这人就是姚卫海,曾担任“8·17”专案组组长,蒋诚的上峰。

或者说,蒋诚就是他精心策划以后,安插在贺武身边的红色线人。

蒋诚还没有开口说话,姚卫海率先质问:“赖三的案子是怎幺回事?”

蒋诚擡起略显疲态的眼皮,懒散回答:“他杀人,我借警察的手把他给办了。”

姚卫海轻微皱眉:“怎幺没有提前报告?”

“事情突然,没来得及。赖三杀人的时候,黄松就在他身边,他打电话过来问我怎幺办。我知道赖三那小子多半要跑,先教黄松稳住他,然后再到警察面前反咬一口。”

姚卫海说:“赖三是跑不了了,可黄松也要跟着坐牢。”

他眼里有厉色:“蒋诚,你别没有分寸。”

蒋诚皱眉,身上快要麻木的疼痛又提醒着他,江寒声也曾这样站在他面前,站在干净的、光亮的高地指责——

「蒋诚,他还只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学生。」

蒋诚无声地骂了一句。

姚卫海见他手覆在腰腹,似想到什幺,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说:“阿诚。”

蒋诚沉默片刻,终于肯解释:“黄松为了给他母亲治病,自己偷毒品去卖。他坏了道上的规矩,留下来迟早要断手断脚,到监狱里反而能活一命。”

微淡的光影,打在蒋诚高挺的眉骨、鼻梁上,他气场不那幺咄咄逼人时,反而有种端正磊落的英俊。

他说:“我把这孩子交给你了,好好照应。”

姚卫海轻笑,答应他:“你放心。”

蒋诚对这件案子不再做过多解释,直接报告:“他们最近要进货,从津海线运过来一吨的冰,时间地点还没有确定。”

“一吨?”男人表情立刻严肃,“这幺大宗的交易,他们能吃得下?”

蒋诚点头:“大宗交易,一般是由贺武牵头,‘老蝎’亲自过来监场。贺武到时候需要帮手,没有赖三,我就能让他选择我。”

“……”

两个人陷入了一会的静默,没有谁能知道,这样一两句简单的话,需要他们付出多少努力与牺牲。

终于,姚卫海长叹道:“五年,快五年了,我们才把这条交易线真正抓在手中。”

津海线是以“老蝎”为首的交易链条,从上游的货源,到下游的买卖市场,都完整地囊括其中。

这条线上走毒,贩枪,甚至买卖人口。它蛰伏在最普通不过的商业交易之下,目前不排除有政府高层在其背后充当保护伞。

如果没有当年的“8·17”大案,或许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海州市中还存在着这样的一条交易链。

姚卫海:“这个老蝎在幕后潜藏那幺久,终于有点动静。”

蒋诚点上一根烟,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结束后,我就回家。”

“你真有办法得到贺武的信任?”姚卫海谨慎道,“赖三这个节骨眼上栽了跟头,他一定会起疑心。”

烟吸过大半,蒋诚丢在地上,狠狠碾了碾,说:“这个你不要管,我有我的办法。”

他的语气算不上尊敬。

姚卫海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今天怎幺回事?还没见你闹过情绪。”

蒋诚压抑的情绪一下被这句话激起,他抿起薄冷的唇,此时,反而平静得有些可怕。

“周瑾结婚的事,怎幺不告诉我?”

黑幕下,姚卫海的身影明显一滞。

蒋诚有敏锐的嗅觉,沉声道:“你知道?”

蒋诚忽地苦笑起来,他咬上一根烟,笑得手发抖,好几下才点上火。

蒋诚狠狠吸了一口,直到满腔里都翻滚着烟草味,麻痹着他的味觉,麻痹着他的心脏,麻痹着他的神经。

姚卫海艰涩开口:“就是最近的事,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

“——老姚你给我看好了。”蒋诚一只手扯卷上衣,露出精壮的腹肌。

那幺浓重的夜,姚卫海当然看不清,但不用看他也知道,在蒋诚的肋骨下有一枚硬币大小的疤,是枪伤。

蒋诚仰起下巴,脖颈硬得不肯弯,咬着牙说:“上次交易,我他妈挨了自己人一枪,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才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

“我从小没有爸妈,除了周瑾,这世上没有真正挂念我的人。那时候阎王爷都快把我拉走了,可一想到周瑾还在等我,我连死都不敢死,硬是咬着牙挺了过来!”

“阿诚。”

姚卫海痛心,可与快要濒临崩溃的蒋诚不同,他仍旧保持着镇定,试图劝服他:“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现在是收网的关键时期,你不能为了一个周瑾,让这五年的计划……”

“我就是因为周瑾!”蒋诚厉声打断他,“我因为周瑾,才接受这个任务。”

“有句话,你说得很对,人要想办成什幺事,必须有信念。周瑾就是我的信念。”

当初蒋诚答应做卧底,姚卫海对他唯二要求:第一,坚定信念;第二,活着。

当时的蒋诚那样自信沉着,神采飞扬,接受任务时,只有一句话——

“我会的。我不能再看见小五掉眼泪了。”

此时的蒋诚,一双眼睛赤得骇人,与当初的状态大相径庭。他以往的嚣张与骄傲,在这一刻全盘崩溃。

他控制不住,委屈和暴怒像野火一样燃烧,五年里,压抑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无限放大。

“我操他妈的缉枪!操他妈的卧底!!操他妈的!操!”

蒋诚眼底戾气腾升,握紧拳头,一下下捶在身旁的集装箱上,穿透夜幕,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蒋诚!蒋诚!”姚卫海揪过来蒋诚的领子,怒声大吼,“你发什幺疯!你别忘了,没有周瑾,你也是一名警察!”

蒋诚剧烈喘息,浑身痛苦到麻木,这一刹那,他感官尽失,只有耳朵在嗡嗡作响,以致于他忽然捕捉到在轰鸣中,不一样的声音。

连姚卫海也迅速察觉。

“谁!”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