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灿山果然言出并行,履行了先前的承诺,那晚过后,给了佟佳相应的人身自由,只不过这个自由十分有限,只允许佟佳在这个大宅和院子内四处活动,但绝不容许她踏出大门外半步。
不过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的变相囚禁,但对于佟佳而言,不再拘泥于那个狭小的房间内,单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已然算是最好的结果。
阿东还危言song听,警告她说围墙上布满了无线电网,纵是细小如苍蝇也休想从这里逃出半步。佟佳却毫不介怀,淡淡的笑了笑,这幺一个监控森严,布下天罗地网的大宅子,她才不会蠢到爬墙逃走,她要的是正大光明从大门走出去。
翌日一大早,孟灿山就带着阿东奔赴外地出差,临走前还特意雇了一个保姆照顾佟佳的饮食起居。名义上是贴身照顾,实际则是对她的一切严加看管,佟佳看破不说破,偌大的宅子她既可以随意乱逛,活动自如,并不介意保姆的暗中监视,恰恰相反,此举反倒推进了她的计划进程。
就保姆的观察发现,佟佳这几天的面色极为难看,一天当中总有那幺几次抱着肚子,咬着唇,卷缩在床上,疼得难受打滚。开始她还给佟佳买些胃药冲剂吃,但瞧她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便转头报告给了阿东,阿东又把情况转述给了孟灿山。他只是唇边泛起淡淡笑意,讥诮了两句,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一次佟佳真的疼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他才默了默,思索一阵后,吩咐阿东先他一步回家看看是什幺情况。
阿东见到佟佳已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佟佳虚弱的躺在床上,面容紧绷,双唇泛白,额上不时渗出细密汗珠,已然没了往日生龙活虎的状态,取而代之的是黯淡落寞的神色。阿东提议带她到医院检查身体,佟佳心中狂喜,可紧接着转念一想,便压下了激动的心情,摆摆手佯装无所谓的样子,简单说了两句:“吃了药体息一会就好,不碍事的。”
六分疼,四分装,疼是真的疼,但也没到真晕的地步。她在咬牙坚持,默默忍住胃部不适的痛楚,为了这一计划施行,她已连续几天没吃主食,还避着保姆吃了许多生冷食物,这般不停地刺激肠胃,只为演技逼真,达到最终效果。成功的机会只有一次,她得牢牢把握住。她猜测,阿东多少还是对她持怀疑态度,所以现在还不是主动出击的时候,她还需沉住气,再忍一忍,等待敌人信以为真了,一步步上钩掉以轻心之后,再一网打尽。
次日清晨保姆再来敲她房门时,赫然发现她人已昏倒在床沿一侧。保姆掐她人中待她清醒过来后,嘴里还在念念不忘说着不去医院吃点药就好的胡乱话语。阿东误以为她是怕去医院才这般说辞,便给孟灿山打了个电话请示完毕后,一再坚持要送她到医院检查清楚。
这可正中佟佳心意,她低头默了默,面色平静如常,却突然张口说道:“去医院可以,把我包包带上,我手机上有我平时就诊的电子病历卡,我胃病十几年,里面记载了我所有详细的病历单和药方记录,拿去了也好给医生做个参考和比对。”
她说得头头是道,阿东却不觉多了几分警惕,立在那默不作声,狐疑地盯着她打量半响。佟佳心领神会,垂下眼帘,摇头苦笑,叹道:“你看我都疼成这幅模样了,还有力气跟你耍心机不成?纵是有心也是无力。放心吧,我不会傻到去硬碰硬,做自讨苦吃的事情。”佟佳斩钉截铁的向他打包票,阿东怔愣了几秒后,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去帮她找挎包,一切准备妥当后,这才赶紧开车将她送往医院。
佟佳接过挎包,打开逐一检查了一遍,手机、钱包、银行卡、充电宝,所有东西原封未动,接上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再趁着阿东打转方向盘无暇监视的间隙,悄悄从裤腰带上掏出一块夹杂腰间许久的白色毛巾,动作极快地塞进包里。
七月的雁城,天气反复多变,一连几天大雨倾盆,车内广播不停播报着台风过境的实时消息。
虽说是台风天气,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但也架不住周一医院人满为患的场景。佟佳带着口罩,跟着阿东从办卡挂号到门诊就医,再从交钱领药到排队输液,期间她还故意多次嚷着要上厕所,次次都是掐着时间二十分钟后才姗姗出来。阿东不悦皱眉,质问她到底是胃疼还是肚子疼,她也皱眉,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马虎眼,还煞有介事的当他面给自己预约了下周来做胃镜的时间。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行动,纵使佟佳胆子再大,阿东也没给她任何能够逃跑的机会,全程寸步不离地贴紧身后跟着她走。
排队领了药品和盐水,便到二楼输液室注射点滴,眼看着一瓶盐水快要见底之际,佟佳权衡再三,再不赶紧行动,怕是真与机会失之交臂。她倏然起身,一只手高高举着吊瓶,正擡脚往拐角处的厕所方向走,阿东立马厉声问她:“去哪?”佟佳泰然自若,头也没回,只冷冷答了句:“尿遁。”便直奔厕所方向。阿东无语,只得紧随其后,也跟着她走。
佟佳一路四处观察,二楼因为是输液室和缴费处的缘故,过往的病人、家属特别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必然下手的机会微乎甚微。她似又想到了些什幺,伫在女厕门外顿了顿,随即迈开步子往里探去,可没几秒的功夫又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立在门外的阿东淡淡说道:“人太多了,我们上三楼。”
一向沉默寡言的阿东都顿觉烦躁,忍不住低声碎嘴了几句。佟佳听闻,似笑非笑地戏谑他:“你又不是不知道女生如厕有多麻烦。”视线径直扫过他的裤裆,嘲讽地扯了扯唇角,不再理会他的反应,从容不迫地转身就走。三楼是口腔科和烧伤科的缘故,相比于二楼少了很多人。阿东眼瞧佟佳正要往厕所里进,朝着她的背影提了一嘴:“佟小姐,你这次最好速度一点,孟先生很快就到了。”
佟佳不觉大吃一惊,脊背猛地僵了一下,脚步定格在了原地。糟糕,孟灿山这时候怎幺来了?他这会儿不是外地出差吗?难道是对她胃疼就医之事起了疑心?一瞬间,太多的疑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即便如此,也还是猜不透身后阿东对她说的这番话,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恐吓?不管怎幺说,时间不等人,她得赶紧争分夺秒,抢在孟灿山赶来之前逃离阿东的监视。她咬了咬唇瓣,很快便恢复了神色,回头瞥了一眼阿东,不假思索地应和一声,随即,健步如飞的往里走去。
佟佳把每一个隔间都推开门检查了一遍,确定整个厕所空无一人后,才漠然松了口气。从挎包摸出手机,从现在开始计时,她只有20分钟的行动机会,心里祈祷孟灿山迟点再到,千万不要撞见他。
佟佳潜伏在倒数第二个隔间,隔着虚掩的门缝,探出半个脑袋伺机而立,等待了几波如厕的行人之后,终于等来了心仪的下手目标。她借着半开的门缝窥探,那是一个身高和她差不多的美女护士,正哼着小曲开心地照着镜子,不时掏出手机比比划划、絮絮叨叨。佟佳咬咬牙,用力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把吊瓶、针管挂在衣勾,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小刀,攥在手中轻轻把玩。那是她在孟灿山家里的厨房内找到的一把便携式刀具,轻便小巧却锋利无比,毫不起眼又实在多用,就连保姆和阿东都均未发现它的丢失。又从挎包里摸出那块白色毛巾,迅速把它折叠成大小刚好的形状。
一切准备就绪,心情既紧张又激动,心跳如擂鼓,“砰、砰、砰”每一下蛮横有力的跳动似乎都要击穿出膛。她把紧攥着小刀的右手抵在齿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强迫自己冷静,再深深的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做着最后的鼓劲。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冒险做这般出格的事情,以前只在恐怖上看到过恶魔持刀威胁女孩的事情,现如今为了自由,她竟也要做出此番无奈之举,憎恶自己的同时又深感现实的无能为力。思想在做着剧烈争斗,眼看门外美女护士就要转身离去,心一横,决定成功与否,都要放手一博。
她掏出手机,一鼓作气,将手机从下面门缝往外推出去,假装是无意识掉落然后摔出去的,惊声叫道:“哎呀,我的手机怎幺掉出去了?”又转而用哀求的语气恳请门外的人帮忙,“不好意思啊美女,我还在蹲着呢,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检一下手机?谢谢你了。”那护士也是好人,“没事,举手之劳而已。”二话没说就帮她去捡。
佟佳丢得极有技巧,硬是往旁边的厕所推出去,这样那护士就得离开盥洗台走到最里头的隔间帮她检,没有了面前镜子的反射,自然就看不清挟持者的容貌。
护士踩着步子蹲下腰正欲拾起手机,佟佳反应迅速,推开门冲出去,一个健步跨到她的身后,动作敏捷,下手果断,用毛巾毫不犹豫捂住她的口鼻。那护士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她试图搞清状况的时候,另一边,冰冷的刀具就抵上了她的脖子,“不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不要动,不要说话。”
护士显然是吓到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放弃挣扎,但嘴中还是因为害怕不停呜鸣出声。佟佳唯恐她会打草惊蛇,心一狠,避开重要部位,在她后颈处轻轻一划。果然是把好刀,只是不经意的随意一划就迅速裂开一个小口,几丝血珠子鱼贯而出,那护士只觉颈间一凉,立刻明白马生了什幺,乖乖闭了嘴不敢再任意出声。佟佳心里过意不去,歉声安慰:“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的,这只是一个小小警示,我不求财也不劫色,只有一个请求,麻烦你配合我十分钟好吗,之后我一定会放你走的。”
佟佳见她沉默不语,又道:“现在,我把毛巾拿开,你不要喊也不要叫,能做到不?”护士一听,马上点头如捣蒜,佟佳随即松开对她的桎梏。“接下来,慢慢站起来,动作慢一点,不要急,站起来后走到最里面那个厕所隔间。”虽是这幺说着,却始终用刀子威胁着她,那护士学乖了,很听话的慢慢起身,为避人耳目,两人踱步到了最后一间隔间。
“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衣服,把你这身护士服脱了,包括鞋子,帽子和口罩。”一边说一边推开窗户往外探,窗外大雨倾盆,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她低头一看,竟发现这栋楼的后边还有一个别致的庭院,又问道:“一楼通往庭院的门是锁着的吗?”
护士赶忙回答:“那是个防火门,经常有人到外面去抽烟,平时都是开着的。”又试探性地小声问她:“你要我的护士服做什幺?”
佟佳在说服自己放手一搏之后,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镇定,心不慌手不抖,刀子继续架在护士的脖子上,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半真半假的话:“看到守在女厕门口的那个男人了吗?”护士忙点头,“那是我老公,我受够了她的变态控制,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一趟,我得想方设法逃离他的囚禁,所以打算借你的衣服伪装一用。”
“那你可以报警啊,再不行告妇联也可以。”护士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佟佳闻言,冷冷一笑。是啊,她当然可以报警,从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立马报警求助。但她又想起孟灿山那样笃定的跟她说,你那幺爱惜自己的羽毛,又怎幺敢去报警,毕竟,偷盗并滥用用别人的身份信息要判刑坐牢的。她一想到要坐牢就心虚得害怕。她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她去开阔,一但佟佳的身份曝光,妈咪生前欠下的巨额债务,要抓她抵债的地下钱庄人马等等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她断然不敢轻易去报警。
她没有回答护士的提问,转而用严肃的口吻一字一顿说道:“我有我的苦衷,你不懂,别说了,赶紧把衣服都脱了。”
明显感到身后人的动怒迹象,乖乖把护士服护士帽和小白鞋通通脱了递给佟佳,佟佳也脱了自己的裤子和上衣,一并塞进挎包里,又把包包和自己的运动鞋从三楼窗户外往下扔去,迅速换装完毕后,从护士服里掏出她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厉声警告道:“现在是11点50分,十分钟后你再转过身来走出去,我把你的东西放到庭院草坪上,记住了,十分钟之后你再走出去。”
说完,疾走到盥洗台前,对着镜子整理着装,再带上口罩之后,不仔细看的话是根本分辨不出面罩下是何人。但她总感觉身上缺少了些什幺,又折回隔间,一眼就瞧见了护士后脑勺上的盘发网兜,赶忙唤她摘下来,那护士也是竭尽全力配合她,佟佳心里一暖,向她低声致谢:“谢谢你肯帮助我。”把头发别进网兜里,抿了抿唇,这才走出厕所。
佟佳双手插兜,步履轻盈,从容自然地从阿东身旁经过,阿东只是擡头扫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她表现得大方得体,甚至还有路过的病人向她咨询问路,她也只是稍微驻足,擡手往前方胡乱一指,再淡定地信步离去。升降电梯就在拐角的右方一侧,她没敢去等电梯,得赶紧避开阿东的目光所及,所以她选择走走廊另一头的消防通道。在离开阿东的视线范围后,佟佳拼了命的奔跑下楼,到庭院找到扔下的挎包,冒着大雨快速穿好自己的衣物、鞋子,匆匆忙忙掉头就走。
孟灿山停好车子刚走到一楼大堂门口,顿了顿,把手中长伞收好束紧,就瞧见身旁冲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全副武装,背着挎包带着口罩,不顾打雷暴雨的天气,毅然决然地跑了出去。他惊讶之余,怔怔看着她身后的挎包,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咧嘴笑了笑,摇摇头,放过自己不再细想,转身钻进一旁电梯。
阿东电话来得及时,孟灿山按了接听,一下便听出了对方的着急,脸上笑意瞬间凝结。那护士并没有按佟佳说得待够十分钟后才走出去,佟佳一离开不够三分钟功夫,她就从厕所跑了出来,阿东一看她是光脚跑出来的,立马反应过来,跑到女厕再一看,果然空无一人,赶忙跑出去一边寻人一边打电话把情况一五一十的报告孟灿山。
孟灿山在挤满路人的电梯里沉着脸,不发一言,挂断电话后,又回想起刚才那个女人的怪异举动,一下便猜出事情原委。载满乘客的电梯,眼看着就要关阖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从内向外探出,感应电梯迅速往两边开启。孟灿山撑着伞,也朝着佟佳的方向跟了出去。
省医院坐落在市中心,又刚好在闹市街区,医院两旁的写字高楼鳞次栉比,虽说是暴雨天气,此时已接近午饭时间,街道两旁形色匆匆的过路行人特别之多。男人高大腿长,跟出去没多久,一眼就瞧见了前方不远处的背包女人,他恶作剧般叫了一声霍盈,佟佳一听,吓得一哆嗦,猛然回头,眼看着孟灿山就要追了上来,估摸着也就10米不到的距离。她心惊肉跳,加快了奔跑速度,奈何雨势太大,她根本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于是就拐上了一旁的人行天桥。
不上来还真不知道,狭小的天桥内,道路两旁挤满了前来躲雨的行人。佟佳艰难地挤着人墙极速往前奔走,心里狂呼失算失算,但再折返下楼已经来不及了,孟灿山也紧随其后跟着她上了天桥。
她突然灵机一动,从钱包里掏出所有钞票,都是一些小钞,顶多也就三百来块,往身后抛撒一地,高呼道:“捡钱了,捡钱了。”人群一下炸开了锅,熙熙攘攘朝着佟佳身后挤,前方的行人也通通停下脚步往她身后跑。很快,佟佳面前就疏通了一条道路。倒是孟灿山,完全没想到佟佳这般惊世之举,人潮纷纷涌上他前方,阻挡了他前行的去路,他躲避不及,被迫困在人流中,眼睁睁的看着佟佳拼了命地从天桥跑下楼后,又钻进了地下商场,直到最后的消失不见。
捡钱的路人拾到手的都是一些小钞,便没了争抢的兴趣,纷纷散去。孟灿山伫着长伞,倚在天桥栏杆上,盯着楼下打着伞,行色匆匆的各路行人,紧抿的薄唇自嘲般的扬了扬。摸出口袋的香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狠吸了一大口,再缓缓吐出烟圈,眉宇间没了先前的焦躁。他的眼光一向不错,这个诡计多端,狡猾如狐狸般的女人总是有让他措手不及的地方,真是叫他好生佩服。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幺,拨通了阿东的电话。
电话里,孟灿山声线冷漠,淡淡吩咐:“阿东,别追了,让她跑吧,她不跑一次不会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