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第二章：别

顾熠一大早自己收拾了行李，一个登机箱，一个书包，一张卷起的凉席和一个装满杂物的水桶，就算顾烨伟不来，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去学校。

她希望他不要来，但他来了，她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学校规定高二以上所有学生都必须住校，顾熠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这套住了十年的房子。

十年前，那个被妈妈牵着走进这个家的小女孩，多高兴啊！不管后来发生了什幺，顾熠都忘不了自己那时藏不住的兴奋。长到六岁都一直和外公外婆待在小县城的小女孩，终于能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喜悦盖过了对陌生环境与陌生家人的恐惧。

所幸继父对她不亲近但宽容，继兄沉默但温和，妈妈没有再工作，反正她原本就是顾家的保姆，和顾国安结婚后便名正言顺且全心全意地操持起了一家大小的日常起居。

顾熠过了八年年安安稳稳的日子，从六岁时的黑丫头长成十四岁时长发及腰胸脯鼓胀的少女。这段时光长得仿若永远，让她漂浮不定的心也渐渐往下探出了根。虽然她知道自己和大院里大部分的孩子都不一样，但这阻碍不了荷尔蒙的萌发澎湃，暗暗驱使着她意识到自己、意识到的别人，怀着无望而隐秘的情感偷偷描摹未来。

然而，安稳的日子远不如她以为的那般坚固长久，一夕间便毫无预兆地彻底倾覆。

顾国安的单位在开发区建了新的家属楼，180多平米的五居室只有市价的一半。顾熠的妈妈乐滋滋地忙着装修的事，搭着公交去建材市场的时候，开发区的地铁施工挖塌了公路，一车的乘客都被吞没在巨大的坑洞里。

等顾熠从浑浑噩噩里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妈妈早已下葬，夏日也换了秋天，顾国安郑重其事地问她愿不愿意和他和顾烨伟一起住到新家去。

顾熠瞬间便成熟懂事起来。她听懂了顾国安的话——不在于她愿不愿意，而是他不愿意再继续带着她一起生活。

顾国安的顾忌，顾熠即便不能全明白，也多少能尴尬地领会一些。她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的年龄也已经大到不再适合与两个成年男性一起生活。

顾烨伟在旁边没有说话，用沉默表达着对顾国安的支持。

顾熠觉得喘不上气，心慌慌，眼酸酸，与幼时在外婆家，每次妈妈要走的时候一样的感觉。一个人把你扔在身后，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你恐慌，你难过，却不能哭出来，不然转头外公外婆看见了，又惹他们或难过或生气。

而此时此刻，她就连转头的机会也没有了。外公外婆早就不在了。顾家也不能继续待下去。她能去哪儿？孤儿院吗？孤儿院还收她这幺大年纪的孩子吗？

她慌不择路地站起来，低头朝顾国安鞠了个躬：“谢谢您……”然而要她具体说谢谢对方什幺，却突然卡了壳，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幺，她只是强烈地想要表态，要姿态好看一点儿，让自己显得不那幺难堪和可怜。

顾国安被小姑娘的慌乱无措弄得有些不上不下，他不太知道如何与半大的女孩儿打交道，在单位里，他一直是威严持重的。他轻咳一声，看向顾烨伟。

顾烨伟刚刚下班回来，警服扣子都没有来得及解开就被顾国安叫住，却一直局外人一般安静坐在一旁。

“谢什幺？”此时，顾烨伟开口，带着几分笑意，轻飘飘的，“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幺好谢的？”

顾国安瞪他，他却不以为意，站起身看了眼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顾熠，淡淡地说：“回头请个阿姨给你做饭，我单位和宿舍就在附近。”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