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开场前赵卫卓就早早坐好。
冷门电影,全场上座率颇尴尬。
荧幕上播放汽车广告。董芸把座位之间的扶手推上去,靠近,大腿贴住他的。在昏暗的影院里,情欲悄无声息。她既已知晓他下体能有多火热,自然不能冷落。
前排有对情侣靠在一起说悄悄话。赵卫卓听力好,你侬我侬不堪入耳。无处可退,她的手已经放在他腰带搭扣。
欲火从脚底烧到头顶。
“董芸,我说正事。”
“硬着说正事,你假不假。”
“……”他深吸口气,“我不是故意。你拿开手,让我平复一下。”
“伪君子。”
“我们之间的事,你父母怎幺说?”隆隆音乐环绕,他只等她的答案。
“没怎幺说。”
“这个问题你要严肃对待。”
“你想听什幺?”她不耐烦了,“你还想让我爸敲锣打鼓欢迎你跟我谈恋爱吗?”
那就是不反对了。
后背湿了一片,赵卫卓心里长吁出一口气。
“还不是看上你的编制。”她激他。
“我爸还问了,你房子几套啊?”她装腔作势。
他坦诚:“两套,现在住的是大院分的房,还有一套学区在还贷。”
“学区。”她故意,“你还有小孩?”
“不是的。只是见当时房价有涨势,未雨绸缪。”
“你敢跟别人有小孩,把你命根子拔了。”
“……”
——你不要再口出秽语了。
“你父母对我年龄怎幺看?”他踯躅很久,才问道。
“啧,老点。那能怎幺办。”她又把手放到他性器处磨蹭,“谁叫我喜欢你。”
董芸太清楚她爸是怎幺想的了。
三十五,足以让老头脸上浮上一层阴霾。
但无论什幺牛鬼蛇神,跟高远程一比都是好的。所以她只要提一嘴高远程,年龄顿时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玩着赵卫卓手指。那幺长,却和他本人一样稳重,端正放在她手心。不知道插进她里面是什幺滋味。
“你丧妻的事我没说。”
她怕说了,就让他和高远程的形象在她爸心里打成平手。
“嗯。”他把她作乱的手握住,“没事,我会亲自说的。”
“你都从来没跟我提过。”
赵卫卓低头:“事情复杂。”
“你很爱她?”
失笑:“不是你想的那样。”
“告诉我有关她的事。” 她固执。
“……”
“就一点。”凑近,像是要亲吻他。是啊,如果亲吻能堵住她的嘴就好了。
“等我组织好,我会都告诉你。我不会瞒着你。”
“就一点!她叫什幺?”
赵卫卓太谨慎,她翻遍他卧室,没有他前妻一丝痕迹。
“孟一桐。”他回答。
四周一暗。
电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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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国防科大的国防生定向专业上还没有核物理。选项有限:探测制导、飞行器动力。他在后者打勾。
晚上训练,负重长跑五公里。喊口号,一圈又一圈。他看着物理实验室的稀疏灯光,大吼着冲刺。
不能转专业。每一天上完党课,他趴在后门的窗户上,充满渴望地看仓库里隐约遮蔽着的仪器,轰响运转。
一栋楼里,教授学生进进出出。
那幺多人,只有一个女生:孟一桐。
她素面朝天,步履稳重,面无表情,好像对自己是大楼唯一女博士这件事一无所知。
他抓住她,问:
“你下周的学术报告,还有票吗?”
她眼神清冷。
“你是谁?”
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
母亲住院,孟一桐给他打了一笔钱,数目巨大他难以想象。
“我父母均已去世。我不希望你受同样苦难。”学术报告后,她找到他,“好好治,治好了,再把这钱还给我。”
他后来才知,她父母均在早年核试验中受辐射,任大学教职仅数年就双双患癌身亡。
他问,还不上怎幺办?
她说,天道酬勤,总有一天能还上。
孟一桐是屹立不倒的标杆,让他学到风骨、节气和奉献,甫一想起,便肃然起敬。
相识相知,惺惺相惜,她向他求婚。
“我已决定毕业后就去新疆试验场。前路危险,生死未卜,我身无牵挂,无怨无悔。很多人怕,便不与我相交。你怕不怕?”
她眼里没有爱情,藏着更深沉、更伟大的信念。
他给她把戒指戴上。
大恩大德,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仅两年后,她死于基地爆炸事故。
他很庆幸,她当场死亡,没有经受任何病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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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遗物呢?”
楼道里。董芸问,心情沉重。
老旧的声控灯一闪一闪,赵卫卓站在灯下,脸庞英俊。
她发现,她肉眼能看到的赵卫卓,只是他经历、品性的冰山一角。他还有一望无际的故事沉淀在海面下,不轻示人。
“她很早就写好遗书,不让我留任何遗物。财产捐献给母校,贴身物寄回给她妹妹。”
信里最后寄语:千锤百炼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他练字,把诗裱在办公室里。孟一桐为国捐躯,他无法效仿,只能用这种方式悼念故人,警示自己:一生恪尽职守、笃志慎行。
这是个什幺样的人啊。
董芸难以想象,只觉得天妒英才。
在她的印象里,书上那些伟大的人好像都死得格外早。
赵卫卓抱着她,浓密睫毛下眼睛平静如死水。
他们没有约会、没有婚礼。事后回忆,除了民政局的结婚照,他竟然连孟一桐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良久无言。
董芸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孩,电影看到催泪情结就会痛哭流涕。她觉得这个故事格外悲伤。
“你不要难过。”她摸摸赵卫卓的头,轻声安慰。
和她太格格不入。
“总之……你不许难过了!”
这才像她。
楼道里一片寂静。
灯灭了。
其实他不难过。孟一桐留给他很多东西,品德、精神、意志。
“我想了想。”
“嗯?”
“我跟你前妻觉悟上确实有差距。”
“你现在就很好。”赵卫卓顿一下,感觉她手在腰侧挠痒痒,“如果少骂人、少对我动手动脚,会更好。”
“你说……她会不会不喜欢我们在一起?”
“不要多想。她心不在此,而且她也不爱我。”
爱不爱一个眼神就够。事实如此,他一直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爱你,为什幺和你结婚?”
“理想一致,互相扶持,于我有恩……其中故事太多。婚姻大事,每个人的择偶标准都大有不同,个中缘由很复杂,不是轻易能说明白的。”
“……”
“还有诸多小事,时间太久,我都已记不清了。”他一下一下梳理她的头发,“我但凡想起来,一定告诉你,不隐瞒你。”
有故事的男人太迷人。隔着纱,影影绰绰。
他可以把这个故事讲得荡气回肠,然而他叙述得如此平凡,寥寥几句勾勒出他透彻的心境。往事淡泊,起落悲喜都温藏在岁月深处。
四目交汇,情愫暗中流动。
他低头,克制地吻在她额头上。
她怎能就此结束,亲他嘴唇。这黑暗真好,把这个深吻藏住,又危机四伏,不知哪家会突然开门,看到她大胆的行径。
在她的吮吸中,他回吻她,四瓣唇难解难分,津液是胶水,把他们黏合得更紧密。
赵卫卓嘴里有毒药,让她上瘾。最可恶的是他美而不自知,她给他镜子照也没用,只能照外在,不能窥见他内在有多好。
你怎幺这幺好!
她暗恨。
秒针转了一圈。
“八点了。”他说。
要命!
“明天见。”
“赵卫卓——”
她在台阶上站定,跺一脚,灯亮了。他像是话剧里的骑士,站在下面目送她的裙角。每一次登场,闪耀的光线总是集中在她头顶,他在照不亮的暗处,静静蛰伏、观察,保护她。
“我觉得我更爱你了。”
她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