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时值三月。
早朝,清和殿。
近来,宫中传着随侍与王不睦的谣言。因斯萝下令,收回随侍任意进出王寝之诺。
她知道典瑜会理解她。这是她划清界线的一种手段。去拒绝过度亲密,去回归王与侍奉者的身分。
然悠悠众口难挡,各方揣测,应是随侍宠爱虞蛾引发王的不悦,或是王暗中豢养了玩物,不愿随侍打扰。无论如何,外界一致认定,典随侍不再受王喜爱。
臣子们看着斯萝的眼神,总怀揣着猜测,令斯萝有些不耐。
他们心里想什幺,她心知肚明。上代王于十六岁时早已选定王夫,然她至今未有人选。无非看着自己终于从随侍身边松绑,想将自家子弟往皇宫里送。
真是令人烦厌。
斯萝坐在王座上,俯视她的臣子,以慵懒的姿态撑着头,开口。
“此议驳回,不必再提。”
典瑜伫立于斯萝身后,并未聆听台阶下臣子的抗辩,只专注而安静地望着斯萝的侧颜。
他的王自那日后,那蓝玻璃般的眸中,不再对他含有期待。她看着他,与望着其他臣子的眼神并无二致——冷漠、自控、尖锐、势利。有时,她笑起来,典瑜甚至会看见那美丽的蓝眸中,带着艳色,毫无自觉,勾引一般地摄魂夺魄——与上代王,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她模仿上代王对待上代随侍的样子,对待他,却也无意识地染上了上代王的表情、姿态、言行。
那样子,好似要与上代王奔向相同的终局一般。
这令他忧虑不安。
※
斯萝屏退旁人,独自走向清和殿后的花苑。
花苑之中一片春色。万花争奇斗艳,枝桠吐放着嫩绿,放肆地展示着生命。进入绿荫交错的迷宫,沿石子路前行,越过弯绕的小径,另有一片天地。
那是由一棵棵老樱树交织而成的天地,以铺天盖地的姿态,惹人樱红满目。
望着美景,斯萝抚上樱树枝,轻轻一笑,自语:“与孤预料的丝毫不差。应唤典瑜来……”
意识到自己顺口提及随侍的名字,她的动作顿了顿,亮起的蓝眸回归黯淡。
“……也就只有花儿,能回应孤的期待了呢。”
见四周无人,她跳上院中最大的樱树上,躺下,闭上双眼,任风吹拂。
思绪被带回小时首次爬上此树的记忆。
八岁时的斯萝,显得孤僻而早熟。她虽厌倦身旁的侍子们,也不愿打扰其他人。反正她从小独自一人惯了,自有一套娱乐办法。
例如,验证鸟族的生活。
于是她费尽千辛万苦爬到樱树上,却引得她的侍子们惊惶不已,要将她抱下。
她却不让,心想,何苦大惊小怪呢。侍子们一一离去寻觅能管动她的人,她也乐得享受樱树上凉风习习,甚是安稳,甚至吹得她几乎要睡着……
那略沙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打断一切静逸。
“……您在做什幺?”语调中,带着微微的冷淡。
睁开眼,往下一望,她未来的随侍正站在树下。
少年着银白色、淡金绣衫,一头美丽的紫发扎的整齐,紫眸中蕴藏不似少年的风韵与睿智,纵然她仍年幼,却仍然深受吸引。
“听说鸟族惯于在树上生活,孤想试试。”
少年面上略有愠色,旁人看不出来,但她知道他的不悦。
“……您这样很危险。”
“卿别管。”她欲坐起,却一个不稳,从树上滑了下去。
他急了,上前接住她,却连带着跌倒,弄了一身土壤。正当她以为此人将为此发怒时,却听见略显无奈的温和嗓音。
“……您看,您还是该让您的侍子们伴随于您身侧。”
“孤才不要。”
那些侍子们,总以柔弱如柳的身段、小心翼翼的话语、曲意逢迎的姿态对待她,她实在是无法对他们敞开心房,任由他们相随。
她开玩笑地道,软软糯糯的嗓音,带些属于王女的任性与撒娇:“不过,若卿相随,孤亦非不能忍受。”
少年沉默。
她算准他不会答应。毕竟他入宫以来,从未与自己有所接触,甚至不常踏出寝居,摆明了不愿跟宫中之人多有瓜葛的态度。
她站起身,准备要走,却被他拉住:“……吾会的。”
她一时并未意会:“嗯?”
少年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吾说,从今往后,吾会伴随于您身侧。”
落樱缤纷中,是他认真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