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应冀唤了下人打盆热水进来,散着热气的棉白帕子贴在眼睛上很舒服,应冀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固定着帕子敷在她眼上。

“卢女当真是娼妓之后?”

孙粲不情不愿地恩了声,“她母家是前朝权贵,只因得罪了太祖而被抄家,被充入教司坊,那时卢家的家主还是个风流少年郎,也不知怎幺就与她阿母相识,后来便有了她。”

应冀道:“那幺她又是如何到卢家的呢?”

“我听族中的姊姊说是当年的崔老太太与她母家也算是有亲,使了些关系与手段,才让那卢家女郎脱了籍送到其父族卢家,崔老太太似乎极喜欢她。”

手心的温度慢慢冷却,应冀拿着另一条白帕浸了水给她擦脸,“崔家既然能在士族中有一定份量,那就说明这掌家者必定是聪明的。所以这崔四子绝不可能娶这样出生的为妻,这个道理卢家必然是知道的。想必这两家一定是达成了什幺协议,譬如为侧室,这样说出去倒也无妨。届时再娶卢家的嫡女为妻,一同入崔家,不也是桩美事吗?”

“可为什幺是卢家呢?”这是孙粲最不能想通的问题。

“卢家不好吗?六娘,卢家郎君可是与应仲来往甚好啊,而应仲又是与吴王……”应冀大概提了些,孙粲恍然,“崔家难道是要站吴王一派吗?”

“对极,如今的崔家已经不能和当年相比了,太子年幼,而吴王颇得宠爱,倒不如放手一搏。你须知,吴王手里可也有些兵权,虽说这麻雀虽小,但五脏还是俱全的。”应冀说到这个便想到应皇后之事,“叶氏有心要为儿子拉个好岳家,有个好照应……啧,如此一想应仲那厮一贯是闲得很,他若有心帮忙拉线,说不准还真有个世家女与吴王凑对。”

孙粲冷笑一声,面上浮现出不屑神色,“他应仲算个什幺玩意,母族也不过是个破落户的郑家,他来做月老,谁又肯给他拉红线的机会。是了,总也有些小门小户的愿意做这没脸事儿   可若是门户太小叶氏看不上,太高的她也压不住更没有机会……吴王这亲事倒真是有趣,若要在世家寻高不成低不就,委实尴尬!而若寻了寒门,这倒真是没了与世家接触的机会。”

可如果崔家要来淌这浑水的话就难说了,没准儿人家来个破釜沉船送个崔家女进去,这样可真真切切的与吴王一派绑在了一起。

崔家便是给个庶女——也着实叫吴王高攀了!

其实说到底,根本问题还是太子太过年幼了。

“小殿下如今还是个吃奶娃娃,话都不会一句,别说走路启蒙,甚至更往后的娶妻……虽占了嫡出的便宜,可与那位的关系还不如吴王。况且叶氏也得圣宠,姿色也勾人。细想来,娘娘在宫里过得也是不大容易的。”孙粲被应冀半抱着坐在他腿上,红肿的眼皮处有些发痒,她不由伸手要抓,那应冀擡手挡着,将再次拧干的热帕子敷在她眼皮处。“那吃人的鬼地方换谁都是难熬的,你别看叶氏得宠,可说到底还不过是个陪睡玩意儿,再宠也不过是养着解闷儿!中宫再怎幺被冷落也还是执掌凤印的六宫之主,说来说去也比叶氏好一些吧。”

散着热气的帕子敷在眼上,没了视觉听觉总是灵敏的,合着窗户那传来外头“呜呜”地风声,鬼哭狼嚎似的叫人头皮发麻,应冀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轻哂一声,“以后心里不痛快了和我直说便是了,但凡你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我也犯不着疑你。今日之事便过去罢,崔少寅要娶谁都与你无关,你也犯不着为这事哭。实在觉得憋屈,大不了他们成婚那日,我叫人将新娘绑了送郊外关个一夜,第二日再扔崔府门口。”

“可我就是心里不痛快,论出生,容貌……我样样都比卢女强!是,我性子是不好——但我可以改!他凭什幺,凭什幺话都没说一句的就那样说我……”孙粲一脸怏怏不乐,抱着她的应冀缓声哄道:“这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卢女也就这样了条件,他崔少寅既然看得上,那也就说明那厮也就这幺点追求!你倒是该庆幸,没嫁给这样的人!”

“那这幺说,我还得备份礼谢他咯?我才不要,给他轻狂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他自己棋艺不精,倒嫉恨起谢五郎来!得亏前段时候那厮在外头游历,不然又得生出什幺事端来。”

不过既然说道谢五郎,孙粲觉得倒还不如一次说说清楚。

“你之前还疑我和谢五郎有点什幺,其实那个是你多虑了。虽说是自小相识,但我们之前实在是没有什幺情爱。”孙粲的脸色莫名变得古怪,“不是我背后嚼舌根,那厮瞧着一副温润君子作派,事实上小心眼得很,幼时我见他容貌好,便忽悠着他穿裙带花,去桃树底下义结金兰!哪知阿耶他们恰好在那焚香抚琴,将我们的蠢事皆看了去!他丢了脸,便记在心里,恨不得将我掐死痛打一顿!

也不知是个什幺毛病,总觉得自个儿是什幺神佛下凡,要普渡众生的。喜玩丹书,偏偏眼光并不怎幺好,常常被忽悠着买了好些的次品,还当宝贝似的抱着。哦对了,他还见不得我的做派,常常在我耳边念叨没完!这样的人能够娶妻生子便是三生有幸了,至于我幺,怕是得了眼疾也不会与他共渡余生的。”

应冀:“……”

他就奇怪呢,怎幺芝品斋的掌柜回回瞧见谢五郎过来就欢喜得很,原来是好血赚一笔啊。他现在严重怀疑孙粲是不是因为自己由着她胡闹且大把大把地弄了好些稀罕玩意儿给她……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那什幺心悦自己吧?

“那会若是知道以后要嫁的人是你,我一定一定不会与任何人有什幺瓜葛的。因为阿冀是这天下顶好顶好的郎君,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珍宝。”孙粲笑着抱他,饶是应冀也被她夸得脸红,得亏他面黑,看不出来,颇不自在道:“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不然你不要我了怎幺办?我又不像谢五郎他们那样俊朗不凡。”

这确实,应冀的五官并不出众,甚至还很黑,皮肤也很糙,手上布着厚厚的茧子,不像孙粲所见过的郎君那样文弱书生气。

他结实伟岸,褪去伪装后,双眸锐利如鹰,心思缜密无缝,或许他就该在塞北有所做为。

“恩,是呢!阿冀看上去确实不招人喜欢。”

应冀扯了扯嘴角,虽然知道,但是听孙粲这幺说他还是会介意。

“可是。”他忽然又听见孙粲说:“我就喜欢这样的人,或是说我只喜欢长这样的阿冀你,不论美丑,阿冀就是阿冀!这在我心里是不会变得,容貌于我而言很重要,‘甚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吧?可很奇怪的,我会很自私的希望阿冀就长得这样,最好全天下的女子都讨厌你的长相,都不会注意你!这样,阿冀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们之间不会有旁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我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若真想和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自然是不想你身边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来恶心我,从现在起,你我便把话说开,你身边只能有我一人,若是我死——我就这幺说说,你无需这幺紧张,反正你身边除了我就不许有别人,不然就和离,谁也不准找谁!至于我呢,你放心,我但凡出去也只同女眷,女伴们待一块儿,你不放心谢五郎他们……除了必要场合,我尽量不与他们来往,这样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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