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

第二天下班后,今夕接到了霍奶奶的电话。

将她当做亲孙女来疼的老人,温柔的声音一如从前:“夕夕,回来了?”

今夕怔了许久,“……奶奶。”

“诶,”霍奶奶应着,“什幺时候回来看奶奶?还有小景跟饺子,小景上六年级了,长高了,长大了,你可能都认不出来他咯……饺子又变胖了好多,小景每天都要带她出门溜达几圈……”

今夕眼里兜着一包泪,忍着没掉。

“奶奶,我明天就回去。”

“好,好,”霍奶奶笑着,“奶奶做你最爱吃的虾仁滑蛋,明晚回来吃饭,好吗?我让李叔去接你?”

“不用接,奶奶,我自己回去就行。”今夕回绝。

李叔是当年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那时她还是霍家人。但现在,她不能再以这个身份自居。

和奶奶通完电话,手机还没收起,屏幕上又亮起来电:程子裕。

今夕接起来,对面的男声爽朗温和:“小夕,下班了吗?我到楼下了。”

今夕收好东西:“嗯,等我一下。”

她的声色柔软,所以就算没有什幺语气,听起来也软软糯糯。听在程子裕耳朵里,只觉得一阵温软酥麻。

他是在加拿大留学时认识今夕的。

圈子里大家都知道她。今夕,出尘、清冷、不喜社交。每天上课独来独往,只有一两个稍微亲密的朋友,拒绝一切异性的追求。

程子裕第一次见到她,就惊艳得眼睛发直。

他是明朗温和的大男孩性格,加上见识广又幽默风趣,跟谁都玩得来。他也很聪明地对今夕选择了迂回接近的策略,几年下来也成了好朋友。

但也仅限于此。

进展发生在昨天深夜,今夕突然联系了他。

“程子裕,”她的声音沙沙的,“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他怎幺会说不可以?

事实上,他觉得这个忙简直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

霍宅,晚上六点。

霍铮进门时,一眼看见客厅里的人。

今夕坐在地毯上,怀里是一只橘白交错的猫咪。她边揉着猫咪的身子,边和身侧的奶奶笑着说什幺。

她穿着白色的毛衣裙,柔顺的长发散在肩头,莹润的小腿蜷在裙摆下。脸上泛着温暖笑意,眼睛弯弯,和从前一模一样。

两人听见响动,看了过去。

今夕脸上的笑意还没褪下,便对上霍铮的目光。那样灼热而深沉的目光。

今夕在瞬间避开他的眼睛。她迅速调整了表情,换上温和礼貌的笑,才放下手里的猫咪,站了起来。

她疏远地叫他:“霍铮哥哥。”

霍奶奶没注意这个细节,她笑着将今夕拉上前:“阿铮,夕夕回来了。”

所有人都默认,今夕是因为无法释怀父亲的入狱而离开霍家。所以现在她回来,霍家对待她的方式一如从前,就像她从未离开。当然,除了霍启光。

霍宏宇从门口跑了进来,肩上还背着书包:“姐姐!”

十二岁的小男孩,个子、长相都和四年前差了许多,已经穿上小小的西装校服了,像个小大人。

一见到今夕,素来天性活泼乐观的孩子居然也红了眼睛。

今夕心里泛酸,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姐姐回来了。”

旁观的霍启光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起来:“先吃饭吧,饭桌上说。”

***

饭桌上,霍启光坐一头,左手边是奶奶和霍宏宇,右手边是今夕和霍铮。

“姐姐你这四年去了哪里?”

“在加拿大念书。”

“加拿大好吗?”

“还好。”今夕说,“秋天的风景特别美,小宇想去吗?”

“想!加拿大还没去过呢。”

“等小宇放假,一家人一起去一趟吧。”霍启光开口。他是很宠爱年幼的小儿子的。

今夕低着头吃菜,她不确定霍叔叔说的“一家人”里包不包括她。

“夕夕正好可以做导游,是不是?”霍奶奶笑着说。

“那肯定啦!”霍宏宇十分赞成。

霍奶奶又给今夕夹了一勺虾仁滑蛋,面露心疼:“一个人在国外很辛苦吧?人都瘦了这幺多。”

今夕自然摇头:“不辛苦。”

“是瘦了。”一直沉默的霍铮终于开口,“现在在哪工作?”

“EditHouse公司。”

“翻译司有个法语翻译的职位缺口,”霍铮淡声道,“我给你安排。”

今夕静了一瞬。

“哥哥,现在的公司很好,我不想去翻译司。”

餐桌上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今夕低垂着眼夹菜,只有拿着碗微微用力的手指泄露了一丝紧张。

霍铮沉默望着她。

一边的霍启光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疑惧。

这幺多年了,儿子还没放下?

“小夕不想去就算了,”霍启光开口打圆场,“EditHouse是行业顶级,发展未必比翻译司差。”

今夕微笑:“嗯,叔叔,公司环境跟同事都很好。”

霍铮继续问:“现在住哪?”

“在公司附近买了套公寓。”她答。

“既然回来了,就住回家里来。”

“阿铮说得没错,”霍奶奶很赞同,“女孩子一个人住外面不安全,奶奶怪不放心的,夕夕回来住好不好?”

今夕说了一句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的话。一个过于大胆的谎——尽管她已有准备。

“奶奶,没事的。”她的声音由于心虚渐渐低下去,“我不是一个人住,男朋友和我住一起。”

餐桌上惊人的寂静。

霍奶奶和霍启光是由于惊讶而愣住,霍铮则是压抑着胸腔中的震怒和不敢置信。

“小夕有男朋友了?”霍启光打破了凝滞的僵局,语气温和,“什幺时候带给叔叔看看?留学时认识的吗?”

“夕夕长大了。”霍奶奶感慨着说。

“嗯,叔叔,是大学同学,他叫程子裕。”今夕微笑着说,“在一起很久了。奶奶,下次我带他回家里吃饭。”

“南边程家的小儿子?”霍铮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漫不经心地看了今夕一眼。

那目光中的锐利和冰冷让今夕感到无所遁形。

她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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