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梁峥的目光从镜片里擡起来,“我在课上说过了,这是小组作业,你要和同学组队做。”
“但没有人跟我组啊!”
他视线又落回电脑屏幕上。
“那你去问一下助教,请他看看还有哪些落单的同学。我算过了,四人一组,是刚刚好的。”
霍南烟很不服气地,手肘撑在桌上凑前来,长卷发垂到台面,像要和电脑争宠。“但我不想和他们组。”
旋转椅下有轮子,梁峥坦然自若地向后一滑,“你实在不想小组做,一个人完成也可以。但会比较辛苦,我评分也不会给优待,你自己要考虑好。
“不嘛!”她不用回头看,事先侦查过,办公室只有他一人。“老师你带我做吧?我想和你组队。”
“这不行。”
“为什幺?”
“这是你们学生的作业,老师不需要参与。何况,你觉得这对其他同学公平吗?”
“那,他们都有四个人,我只和你一个人组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三个学生也差不多能顶一个老师吧?”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歪理。”
她想了想,又将话扯到另一处去。“老师,那我如果遇到问题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
“但你都不回我微信。”
“你的微信都不是在问问题。”
“那我现在就有问题要问。”
梁峥将眼镜撑回鼻梁顶端,礼貌地同她对视。“问吧。”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应当对他表达出来?”
“这个问题不属于我的专业领域。”
“可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梁峥的面色一冰。“这样的话不可以说。”
霍南烟蹭地直起身子,卷发在空气中轻盈地一跳。“为什幺不可以?老师是男人,我是女人,喜欢就是喜欢,有什幺不可以的?”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愠怒。以前她顶多是学生里较聒噪的一个,爱开他玩笑,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现在跑到办公室来,跟他说出这种话!
“我是你的老师。”
“老师怎幺了?有哪条法律规定不可以和老师恋爱吗?”
他手里钢笔笃一声顿在桌上。“霍同学,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地用法律就可以衡量的。你今天说的话绝对不应该说,老师也会当没有听见,但你要明白这是不对的。如果你喜欢这门课,喜欢我的教学,我会很高兴。超出这些的部分,你不应该有。”“你对我没有感觉吗?”
鸡同鸭讲。
“就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吗?那如果我毕业了呢?那就可以了吗?”
梁峥的脸上乌云密布。
因为他知道答案是可以。
他败德辱行的秘密。德是师德,为人师表,坚守高尚情操,知荣明耻,严于律己,以身作则。他做过最过分也只是自慰时点进含有“teacher”字样的A片,连筛选“大学”分类都不敢,因为可耻至极。道德和律己是捆住他的永恒的锁链。
或许我故意任由你照旧叫我老师,或许你说“老师好”的那一刻我最扭曲的幻想具象成了你。
但叫过他老师的人那幺多。
不是谁都可以。
向遥跑到药店。店员问她要什幺,她眼珠惊惶地转了好几圈,“请问有……避孕药吗?”
店员见她这样神色,一脸了然。”有,你需要短效还是长效的?”领她至货柜。
她胡乱扫一遍粉色紫色的纸盒,紧急、长效、短效,不敢也羞于细细挑选,指尖冰凉,胡乱每样抓一盒,努力不去看店员异样的眼神,“请、请问哪里结账……”
店员狐疑地顿了顿,“……这边来。”
她低头疾步,冷不丁转角撞上一个人,药盒洒了一地。
“抱歉!”她慌忙蹲下身去捡,却听见那人说:“向遥?”
怎幺会是你。怎幺会是你。
梁峥看出她状况不对,加上这一地的避孕药,迅速升起诸多不好的预感。“……你怎幺了?”
“没、没事……”她连药也不想要了,只想落荒而逃。
“向遥!”他愣了一秒,追出店门,情急下揪住她衣袖,“你——”
然后,他看见了。
他终于抓住了她的“证据”。
被扯至上滑的袖口下,露出青紫的一圈指痕。
他的大脑有一瞬卡壳,无法思考。随即是所有散落的拼图拼成的触目惊心——
她从不穿短袖。
她不快乐。
她被叫出“贺太太”时万念俱灰的神情。
她来买避孕药。
向遥剧烈地一抖,从他手中挣脱,急急理好衣袖。
“老师,抱歉……”
梁峥张了张嘴,话梗在喉头不上不下,手可笑地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他收回手,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一些。“没关系,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你刚……刚才拿的东西掉了吧?”
向遥觉得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眼光辣得灼痛,一只手紧紧捂住手腕,掩耳盗铃地想他或许没有看见。可是怎幺可能没有看见呢?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里面店员追出来在门口喊,“哎,小姐,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啊?”
向遥站在那儿,几乎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梁峥看她一眼,“你稍等一下,我帮你买吧。”说完面不改色地大步进了药店。
“麻烦,跟她的一起结账。”
店员将药一盒盒扫描,梁峥站在那看着掠过眼前的一个个药名,眉头愈皱愈紧。店员斜睨他神情,冷不丁说:“要不要带盒那个啊?”
“……什幺?”
店员擡擡下巴,指柜台下面摆着的避孕套。
梁峥的耳朵腾地发起烧来。
“咳咳,呃,不用了吧,谢谢。”
店员哗啦啦将药装进塑料袋里,嘟嘟囔囔:“怎幺有这幺不负责任的男人……自己不做好措施,让女朋友受罪……看着人模人样的……办出来的事儿这幺不靠谱……”
梁峥在对面被说得无地自容,万般无奈下,“咳,那就,就要一盒吧……”
走出门口,梁峥取出自己的,将袋子递给她。
“里面有一盒……嗯,以防你需要……”
向遥低头看袋子里,混在药里,是一盒避孕套。
何其讽刺。
她无法自控地笑了一下,可是眼泪也很快地掉了下来。
窘迫,自哀,无望……混杂在一起,视野一片模糊。
梁峥握住药盒的手紧了又松,周围已经开始有路人投来审视的目光。
她在用手拭眼泪,偏偏他摸口袋,身上没带纸巾。“我的车在旁边,你……要上车坐一下吗?”
向遥点头。她知道站在大街上这样子太难看,偏偏一时间刹不住。
上了车,梁峥从后座取来抽纸。车里放了音乐,向遥擦干净眼泪,在副驾小声地吸鼻子。
“你想说吗?”他问。
“……我没事的。老师,谢谢你。”
他自嘲地一笑。“你叫我一声老师——”后面的话接不下去了。又怎样呢?于他,是保护欲,是心疾。于她,是礼貌,是疏离。
根本都已经不是她的老师了。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他还是说出这句。是真心或程式,大概自己也分不清。“但你也……记得保护好自己。”
果然他看见了。向遥望着窗外,忽然心底觉得释然。
看见就看见吧,怎幺样呢?自欺欺人的那层皮,她自己都想撕破了。衣服一遮,那些反复折磨的痛就不存在了吗?
她低头看掌心里湿湿的纸巾,被用力捏成了一个小团。指尖发白。
“我想……”
向遥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和他说。亲近的人需要太多勇气,而陌生的人无法说。她不是要什幺,也不是求什幺帮助,但说出来也许就是下定了决心。
“我想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