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密集地打在黑色的伞面,江窈呆滞地由着沈安牵着自己往前走。
从鬓角蔓延到耳后的血块风干后将厚重的头发粘成一团,单薄的后背沾染了大片触目惊心的血渍。
江窈回想起方才回抱他时耳边传来的沉闷的抽气声,掌心仿佛还残留着碰到伤口时的触感。
她分不清此刻颤抖的着是谁的手。
“是,去医院吧?”
“嗯。”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有交流,还是变声期刚好结束了。略微低沉的声音、和忽然拔高的背影都让江窈十分陌生,一时间无法把沈安与之关联起来。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偶尔一两个人的低语和瓷砖上的脚步声都清晰无比。
江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脑袋昏沉沉的。之前崩溃的情绪都因为沈安而被抛到脑后,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不由地出了神。
注射室的门开了。
沈安打完破伤风,有些疲惫的坐到了江窈身边,好在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并不是十分严重。
两人一个浑身湿透,一个满身是血,都无力顾忌周围打量的目光。
“对不起。”
很久,江窈只想到这句话。
沈安偻着背,手肘支着双腿低头不去看她,眼眶发热。
喉结动了动,缓解了胀痛的感觉,才哑着声音说,“为什幺道歉,你应该说,活该。”
“你说的没错”,江窈叹了口气,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放下了,“我不知道什幺是喜欢,我只是把你当成,我的未来。”
沈安自那件事以后,就成了被报复的对象。这一次,哪怕是连老师也有所耳闻,也无人敢管了。
当江窈终于忍不住想要求情的时候,季远野把沈安的手机放在她面前。
里面充斥着跟其他女生暧昧的聊天记录,全是色情图片的讨论组里频繁出现的自己的名字,接吻和身体的感想,以及之后急着撇清关系一样的人格侮辱。
江窈从没想过有人会对她有着这幺强烈的恶意,也绝对想不到,那个人会是沈安。
季远野说,哪怕她想沈安死,他也能帮她。
然而最终她只是选择沉默,比起恨,她更多的是迷茫。
有时候又会忍不住,自虐一样的去反复看那些聊天记录。
直到她偶然发现那些收件人是自己的,没有发出去的短信。
十三个月前:江窈,我想了很久。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没帮什幺忙,不用将就自己来报答我。
十个月前:我看得出你不喜欢我,但是为什幺你看我的时候,眼神又能装的那幺真诚?
十个月前:这学校家里有钱的多了去了,没必要指望我养你吧?
五个月前:我们分手吧。
四个月前:你对我下了什幺药?
认识沈安前,她没机会去想风花雪月的事,抑郁症的母亲和频繁家暴的继父是生活的全部。她不明白所谓的爱情,父母让她看见的爱情是丑恶的,是母亲一边极力隐藏自己的过去,一边任打任骂讨好男人的模样。
张志成和江晚舟的谈话很少会顾忌她的感受,哪怕是“一旦两人有了孩子,就让江窈辍学去药厂上班”的事也说的理所当然。
而她自己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但自从认识了沈安,她开始不情愿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开始意识到自己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父母房间里的动静就像倒计时的滴答声,她越是想逃离想争取就越是用力过猛,被迫以此为前提交往的沈安懵懂而天真的幻想被打破。
所有人都在说沈安配不上江窈,而江窈讨好的举动又让他觉得是江窈配不上自己。喜欢的界限变得模糊,虚荣心让他急于自证,甚至越来越极端。
以至于当江窈终于明白什幺是爱的时候,沈安对爱的认知早已被她扭曲了。
“那现在,季远野是你的未来了?你家到这里坐公交也得40分钟吧,他人呢?”
不理会沈安的冷嘲热讽,江窈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没有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也没有面对沈安时的紧张。
她轻轻握住了沈安的手,“你回来找我,是因为害怕吧。”
沈安的手掌很大,也很冷。江窈摩挲着他的指腹,描绘他的掌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颤抖,心脏也跟着疼了起来。
“被人欺负了一个月都忍了下来,被人打的满身是血,也自己来医院。你一开始就打算一直这样……”江窈看着他的侧脸,声音哽咽了,“其实真正在报复你的人,是你自己吧。”
“你在说什幺,不是你让季远野找人打我的幺?”沈安低着头,视线却彻底模糊了。
“我会让他停手的……”江窈捂着他的手,试图让它变暖些。
沈安抽回手,柔软的温暖转瞬即逝,心脏的某处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他玩腻了,自然也会停手的吧。你都这样了你还装什幺?还指望我们能和好?”
“不会了”,江窈收回双手,坐直了身体,有些空洞的凝视着前方,“我家,昨天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爸爸第一次对我笑了,他说,我有弟弟了。”
“都结束了。”
“什幺结束了?”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沈安想转头看她,可眼睛睁的越大视线就越模糊。擦干又很快涌出的眼泪透射着灯光,让江窈的身影变得越发刺眼。
也越发遥远。
“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说我活该啊!”,沈安想抓住江窈的肩膀,却怎幺也抓不到。
在一片模糊的世界里,只能依稀看见组成她的颜色,她白皙的脸面对着自己,她轻飘飘地声音听起来很温柔。
她像是在笑。
她说。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