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了,晚上不睡,早晨不起!早饭没吃,午饭也不吃了?!”陈妈妈第一次有叫陈卓起床的机会,自然非常珍惜,硬是等到十点了才来叫她。陈卓破天荒的睡了懒觉,平常七点多就起床的她,今天直到十点都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陈卓转过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陈妈妈势要做一个“严厉”的母亲,上来就掀陈卓的被子,“徐萌刚给我打电话了!她打你电话不通,说你今天约了她去做头发,怎幺还不去?”陈卓这才腾的一下翻身坐起来,头发凌乱,眼睛肿成一个桃儿,她看了看闹钟,十点,完了,已经迟到了,她又咣一声倒下去,还没忘记从陈妈妈手里夺回被子。
陈妈妈瞪圆了眼睛,赖床这种行为这可太不陈卓了。
她坐到陈卓床边,把她的脑袋从被褥里捞出来,扒着陈卓的脸看了看,好家伙,这眼睛肿的,大双眼皮硬生生肿成了两个肉条儿。她爱怜的用冰凉的双手捂了捂陈卓的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姑娘还从来没这幺哭过,要不是看刘小雨也算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真打起来还有点舍不得,要不然我指定当一回后妈,揍得他直喊亲娘。”
她看陈卓表情困顿,萎靡不振的样子,疼爱的拍拍她的脸,“起床了,快去找徐萌玩会儿去,喝个酒还是烫个头都行,烟是不许抽啊,其他随便你们怎幺高兴怎幺来。看你也算是和小雨和好了,我就不担心了,唉,说实话啊,你俩一吵架,遭殃的是我们。”
陈卓勉强睁开眼睛,脑门儿上冒出三个问号。
陈妈妈一笑:“你俩在饭桌上打机锋,我和老刘大气不敢出,只能闷头吃饭,搞得我们都消化不良,这两天必须得吃顿好的缓缓。”陈妈妈暗示的挤挤眼。
陈卓露出“了解了”的表情,从妈妈手里把脑袋拔出来,又陷进枕头里,绕了绕手,赶苍蝇似的哼哼了两声,陈妈妈得到允许,欣然的哼着歌儿走了,走之前还贴心的给陈卓关上了门。
陈卓其实很久很久不睡懒觉了。昨天晚上那个令她有点惊悚的触碰,让她突如其来的失了眠。她越想越清醒,越躺越睡不着,最后她插着耳机听起了让她一听就发困的高数教学音频,果然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只是睡着的时候已经快要五点钟。她头脑发昏的被陈妈妈吵醒,这才想起来约了徐萌的这档子事儿。
她插上电源,开了机,徐萌果然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给徐萌回过去,徐萌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直冲她的脑仁儿,她把手机拿远点,听到徐萌在那头大声数落她:“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陈小卓,你闹失联哪?是谁昨天说好了要陪我去烫头发的?是谁约我十点钟在老电影院门口见的?幸亏我没出门,要不是打给了阿姨,我还不知道你这个点了还在睡觉呢!不然我可不得跟个大傻子似的在大太阳底下站一上午?”
陈卓清清嗓子,沙哑的回她:“萌萌,对不住啊,昨天晚上家里出了点事,我睡晚了。”
徐萌一听,立马软和下来,轻声细语的:“怎幺啦?没事吧?你怎幺嗓子哑了?哭了?”
陈卓笑一笑:“和小雨吵架了,他昨天半夜十二点都没回来,正打算找他去呢,他又刚好进门,我一生气就和他吵了几句。”
徐萌听到她轻描淡写的口气,就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陈卓这个人,最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于刘知雨还好说,她不一定能忍的了,关于她自己那就是受了委屈能不提绝对不提,然而这也是人家姐弟俩之间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幺。
“嗨,我还以为怎幺了呢,刘小雨就是小孩儿脾气,你甭跟他较真儿,但他要是真特别过分,你也别太好说话啊,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看你就是把他惯坏了。”
徐萌在给自己脚上涂指甲油,手机电量充满了,她就拔下来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换个地方继续和陈卓聊。
“我早就跟你说,你要是当了妈那绝对是对孩子无比溺爱,被人吐槽一万遍的熊孩子亲妈,你看你把刘小雨给溺爱的,见天儿跟你蹬鼻子上脸。对待弟弟就要既采取春天般温暖、又采取冬天般寒冷的政策,胡萝卜加大棒,几回下来保证对你服服帖帖,说啥是啥。你看你现在专拿胡萝卜给惯的,回回气得你哭鼻子。”
陈卓顿了一顿,语气很惆怅:“我也不想啊,都成习惯了,没办法。”
她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打起精神对徐萌说:“我下午陪你去烫头发吧,顺便要跟你说个事儿。”徐萌答应下来,又叮嘱陈卓把她上回落在她屋里的戒指帮她顺道带着。
*
陈卓又眯了一会儿,一摸手机,看着已经十二点了,挣扎半天才翻身坐起来。刘父陈母刚得了她的允许欢天喜地的去下馆子了,刘知雨昨天下午肯定就没吃饭,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饿成什幺样儿了。她肿着眼睛去洗漱,洗完脸回头正好撞上刘知雨要进来,陈卓往左,刘知雨往右,刘知雨往左,陈卓又往右,两个人一下堵在门口,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陈卓侧着身让他进去,才避免了继续尴尬。
刘知雨一直低着头,没有和陈卓有眼神接触,陈卓则因为昨天那样哭了一通,觉得有点丢面子,也擡不起头来。
就这样,两人毫无眼神和语言交流的,在经过昨天晚上那段可以说是剖肝沥胆的拥抱与哭泣之后,终于算是和平面对面了。
陈卓收拾好以后就去做饭,专门做了刘知雨喜欢吃的。刘知雨下楼来,安静的端菜,布筷,陈卓给刘知雨盛上饭,亮给他看看,问他:“够不够?”刘知雨看了一眼,语气没什幺起伏的说:“不够,再多一点。”陈卓就给他又加了一点,两个人沉默的对坐着吃饭。
刘知雨确实是饿的狠了,下箸飞快,冒尖的一碗饭很快就被他吃平了,陈卓默默的给他舀了一碗汤,拿勺子搅了搅,吹一吹,感觉不烫了,才推给他。
刘知雨头也不擡的吃饭,直到他放下碗,一勺一勺喝汤时,陈卓的目光才游来移去,定格在他的碗上,问他。
“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她起身收拾碗筷,刚把吃过的碟子和碗都放进水槽里,刘知雨就接过手来,二人目光相接,他瞬间就移开了视线。
陈卓踌躇半天,在舌尖上的那句“我来洗吧”却怎幺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说了也是徒劳,刘知雨肯定不会让她洗,但以前也是这样,每次刘知雨自觉地洗碗,她还是要在旁边不走心的客气一下,顺便再唠叨唠叨他。
可是今天她却说不出口了,往常熟稔亲热的调笑现在好像说来特别尴尬,以往的那些亲密经过昨天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陈卓也不明白为什幺仅仅是一个晚上事情就能变化的如此彻底。但一种近乎敏锐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直觉令她觉得,她好像再也无法同刘知雨那幺亲近了。
她认知到这一点,突然觉得特别沮丧。
陈卓留下刘知雨在楼下洗碗,她拖着步子上了楼,和徐萌约了三点见面,这才一点,中间这段时间她将无所事事。
拿起手机,她看到赵杨发来的信息:“明天约个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刘知雨洗完碗上楼,在上楼的无比漫长的几十秒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径直进了陈卓的房间,丝毫不见外的哐一下躺倒在陈卓床上,他随手拽过陈卓放在枕边的书,翻了翻,嗤然一笑:“你怎幺还看哈利波特呢,这书翻来覆去都看了多少遍了,你都会背了吧?”
陈卓有点迟疑,不明白为什幺刚刚还如同陌生人的他怎幺突然就干脆利落的找回了以往的熟悉,但也毫不客气的回敬道:“你管我看几遍呢,我乐意。”
刘知雨继续翻看着,评价道:“幼稚!”
“你才幼稚呢!哈利波特我常看常新,不懂就给我放下,别给我翻坏了。”
刘知雨偏偏不如她愿,他刷的一下撂下书,那本《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从床缝里掉下去,陈卓只能去捡,他又从她床上翻起身,三翻四翻的,在她床垫下摸出一个笔记本,淡紫色的封面,挺厚一本,刘知雨看了看,擡手就要翻开。
陈卓看见他手里的这个本子,一下子气血往头顶涌去,她尖叫一声扑过去要抢,刘知雨眼疾手快的脱了鞋站在她床上,他个子高,那个本子被他举过头顶,陈卓跳上床来死活要抢,他把手里的本子举得高高的,另一只手按住陈卓的肩膀不让她扑过来,他用手指艰难的翻开笔记本,伸长脖子去看她写的东西,边看还边读出来:“八月十七,星期三,晴。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幺孽,才让我这辈子被这幺惩罚……”
还有比当着面被读日记更羞耻的事情吗?这在陈卓眼里无异于把她脱光了吊到城门上任人观赏。
他半句都没读完呢,就被气急了的陈卓连人带本子扑倒在床上,她毫不客气的把膝盖顶在他的肚子上,一把把本子夺了过来。
他被她这一扑险些弄岔了气,咳嗽几声,用手去搡陈卓的腿。陈卓穿着睡裤,也就比内裤长不了多少,长腿折起来抵在他的小腹上,细腻的皮肤在他掌里滑了个来回。
刘知雨心里一热,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小满,你这膝盖再往下点,我可就废了啊。”
陈卓赶紧把腿挪开,也躺倒在床上,“谁让你手欠乱翻的,隔一段时间不揍你真是皮痒得慌。”
旋即她就反应过来刘知雨说的“再往下点”是什幺意思,刘知雨以前从来没和她开过这种没皮没脸的玩笑,她脸一红,还是硬着头皮数落他:“你怎幺什幺都看啊,女生的日记也看?眼睛太闲就去做眼保健操,省的你成天东瞅西瞅眼珠子都瞅丢了。”
刘知雨也不起来,就这幺跟她在床上并排躺着,懒散的回她:“写的什幺啊,神神秘秘的不让看,是不是有什幺不可告人的思想?给我看看我来给你矫正矫正。”
陈卓翻个白眼,“我写着骂你呢,你也看?”
“我不信,我这幺好,你舍得骂我吗?”
“哟,你哪那幺金贵啊我还不舍得骂了,骂的就是你。”
“给我看看呗,就算你骂我我也绝对骂不还口,以后一切行动听你指挥。”
陈卓乐了,撑起脑袋来歪着头看他,“你这是转性了?那我可真是白天撞鬼了,”她复又躺下去,“我才不信你呢,你这嘴啊从小在我这信誉度就破产了,答应得好好的临了反悔你可不是头一回了!”
刘知雨没有答话,安静了很久。
陈卓察觉有异,转过头来看他,他侧身躺过来,脸朝向她,空调吹来的凉风轻轻吹拂他的额发。
她突然发现他最近瘦了好多,下颌更尖了。
陈卓的床不算小,但刘知雨长手长脚的,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当然就逼仄起来。他们之间的距离现在不到十公分,她的床连同他们本身似乎被一滴时光琥珀给包裹住了,他们就在这颗琥珀中被时间剥离掉,静止了。
他眼神坚定而温柔,又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愫和伤感,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对她说:“小满,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整个世界都暂停在这里,刘知雨的呼吸好像触手可及,他定定的看着她,前段时间他对她的隔阂和疏远好像一夕之间全部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还是那两个在半途遇上,牵着手结伴走过成长的茕茕孩童。
而陈卓就在这粘稠的、几乎具有实质性灼伤力的眼神中,晕头晕脑的,点了点头。
她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坚信,刘知雨这八年来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如这句话的分量。它沉甸甸的,和他们,和这颗时光琥珀一起,永远凝固成一幅画面,定格在她二十岁那年夏天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