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徐宁从冯觉非家里回到科里办公室。七点半抽血班,八点半大查房,还有两个小时可以抓紧赶一赶标书。徐宁打开电脑,看研究生给自己发的初稿,没看两行便觉得头大,显然稚嫩的研究生们还摸不到门道。粗略一算今天剩下的时间是改不完了,徐宁烦躁地抓头,昨天做完躺在冯觉非怀里时还觉得头发多到能盖住两个人的颈窝,今天感觉头发又掉了不少。
七点半,科室里的医生陆陆续续到了。今天是新研究生轮转进组的第一个抽血班,虽然早已逃离这样的苦差,徐宁依然习惯在每个新班开始时待在病房给研究生们兜底。本意不是做知心大师姐,只是新手下针总是如履薄冰地害怕,这时候谁在旁边谁就是新鸟的印随。
八点,大家开始陆续忙碌。间或有病人或家属敲开办公室的门。“宁姐,给。”新进组的研究生,矮胖操持着南方口音,黑色双肩包骑跨在白大褂外面,微喘着气把咖啡放到徐宁面前。徐宁嗯了一声,瞄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进度比预计的慢了。研究生呼哧呼哧,转身小声恭敬地避行退让着推开办公室门口的人群。
“诶,”徐宁停滞了下,停下手里的活向小胖,“今天抽血ok吧?我看你没叫我。”
“哦,”小胖转身停下来,因为阻碍到来来往往又迅速挪动到角落,“没大问题。”
“嗯,基金报备那边跑完了吗?”徐宁想起又问。小胖面露难色,“没事,行政就是爱为难人,辛苦你今天再跑几趟。”
小胖没回答,拘谨地扭着手,乖乖地点了点头,标志研究生的横胸牌歪向一边。
“呃,那个,同学,”小胖第三次回头看向徐宁。“以后不用帮我带咖啡了,呃,还有,标书写得不错。”
小胖子终于眉头有了一点点舒展,重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呼,徐宁回过头面对屏幕对自己翻了个白眼,真行,说的都是些什幺话。
八点半,大查房前的集中汇报。徐宁本能地想坐在会议桌外围的椅子,被任师兄一把拉在旁边紧挨主任C位。然而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摸鱼最安全的地方。八点三十五,徐宁第三次点开邮箱,两封期刊拒信之上是科室新季度考评结果,鼠标迅速滑向博士后一栏,得,徐宁心里又给自己翻了个白眼。科里五个博士后,三附院僧多粥少,只有三个留下来的名额,自己现在排在第四,主任的侄子还反超自己一名。今天起床前充满的能量仿佛在寒冷户外掉电的手机,一下掉到20%。
徐宁身体凝固盯着投影,从兜里掏出录音笔录会议内容,大约20%的神思开始恍惚,好像一缕烟,从徐宁的身体里抽离出来,盘旋在会议室的上方,逡巡在所有人的头上。这部分残缺的神思是无目的的,像是在半空中做布朗运动。
工作的第一年后徐宁就开始间或地出现这样的状态。无论是讲课、开会、门诊甚至是手术的间隙,徐宁发现自己都会不自觉陷入存在的虚无状态。她开始喝大量的咖啡和功能饮料,在手术前吃香蕉。然而这种虚无就像隐匿起病的肿瘤,找不到,灭不净。
除了做爱的时候,徐宁想,对啊,好像除了做爱的时候。
夏天最后一班公车里总是流着温热的风。徐宁划着手机,作为劳累一天的余兴,余光以羞耻的窥视欲打量周围的乘客。面前的男人有着修长的腿和精瘦的腰身,西裤微皱,外套微微散开,在夜色里有莫名的从容感。
赞啊。徐宁想,拜托拜托他的脸一定要成套匹配。
彼时徐宁还是胆大包天的小孩,心里给自己叫了两声好,徐徐擡起头。
却深深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脸棱角分明,鼻翼右两厘米处的痣有诡异的和谐感,却眉头紧皱唇色苍白。
徐宁两秒钟后才来得及害羞。从对视中匆匆撤离。
而那眼神却越来越近。
咚。
一声闷响。
“司机!停车!AED!”
徐宁八年制博士期间由于巨大的同辈压力,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有称号的奖励,唯一的例外就是拜当年连轴转28小时的助理律师冯觉非所赐。
轮转科室里的护士妹妹小声交流着新入院的大帅哥,徐宁看着那病房门,被没判断清楚就逞能上心肺复苏的乌龙羞耻感在被表彰事后反复凌迟,护士长从中穿出一声怒吼“张旭组的医生在吗?十六床!”
徐宁连滚带爬地揣着一打纸,冲向十六床的病房。
十五床的男人微微睁开眼,目光自进来的那一刻便追随着那个娇小的身影。
十六床病床前的家属围成一道墙来势汹汹,拒绝做检查,却要张旭主任现在就给心梗的老父亲看病,“他昨天整个晚上都没来过,你们年轻大夫懂什幺,就知道开检查让我们花钱做!三附院还说是什幺江城最好的医院,我看你们良心都被狗吃了!”
徐宁彼时一激动就快掉眼泪的毛病被完全激发,微仰着头一遍和家属解释主任的手术安排,一边解释情况紧急,不做cta不做手术就会错过黄金时间。
“你们现在是让不让做手术?”
“要做,但是造影……”
“你说就说现在能不能做吧?”
“我……”
徐宁的脸涨得通红,猛地一吸鼻子,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徐大夫,”
冯觉非此时微微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隐隐的压感,十六床的家属闻声看去,那人却是不符合想象中的年轻,眼中有深如湖水的沉静。
“徐大夫,能来帮我看看吗?”他周全得体地向对面七大姑八大姨们微笑着,有让人不自觉哑语的能力,“抱歉啊,我也是今天有些晕厥,请您多体谅。”
徐宁逃生的本能克服了乌龙的羞耻,慢慢移到冯觉非床前。
冯觉非从床上以仰视的角度打量徐宁的脸,她的马尾长长地甩在身后,额头散落着毛绒绒的碎发。她的眼泪太浅了,他想,就这幺说几句话就已经红了眼睛,以后得少说少吵才行。徐宁探下身,解开他的病号服把听诊器贴上他的胸壁。微凉的触感和她靠近的脸让冯觉非从恍神的刹那醒过来,趁机将纸条塞到她的手里。
“没大问题,注意休息。”徐宁困惑地看向他,打开纸条。
你在被录音。
他告诉她。
徐宁猛地擡起头看向十六床,心中骤然一凉。
不是没听过前辈说的故事,只是自己亲身经历时,细思恐极是如此的真实。
“好,谢谢徐大夫。”他看向她微微失焦的眼,轻轻捏开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用的录音笔塞到她手里。
没有选择,也至少要保护好自己。
“大家注意保护好自己。”徐宁从走神中被拉回来,会议接近尾声,柳主任神色凝重,“上次手术死亡的病人家属在南门外拉横幅摆灵堂,大家下班尽量绕行,保护好自己。”
“怎幺了,小宁?”散会后任师兄凑近徐宁,“是那个病人还是因为绩效考核?不用担心,你也算是柳主任嫡系了,我们当时喝酒不是承诺过……”徐宁报以一笑,打断了话题后他又换了新话题,“我看你录音笔挺专业的,这倒是个好方法……”
他继续叨叨着,徐宁却没有听进去,她的神思又散开了。
徐宁仰着头,面色潮红,眼中的水意一如他们初识那般,微张的唇仿佛在索取,冯觉非看着她的眼睛脊髓里仿如电击般一阵紧缩,低下头紧紧地吻住她的唇瓣,双手环住她的腰身用力进出,巨大的性器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两人的肉体如命运般契合,在达到高潮后同时释放。
徐宁趴在他的锁骨大口地喘气,是此在,她湿润的热气喷在冯觉非皮肤上,喉间轻喘出声,大腿一跨去勾他的腰。
“还要?”他闷笑,翻身咬住她的耳垂。
除了那次乌龙的意外,徐宁和冯觉非再没有任何的重合,毕业学校不同,工作不同,出生地不同,朋友圈不同。完美的炮友选择,在某个空虚的晚上,徐宁想。
就是工作和休息的时间根本对不上,导致每次约好做爱都有种临时起兴的感觉。
“所以上次那个病人,你其实算是没动刀吧,”冯觉非伏在徐宁耳边,一边温柔地抽动下身,一边似不经意提前徐宁先前的话题。
“嗯……”徐宁嘤咛着出声。
“如果科主任调动……对你们有多大影响?”冯觉非继续轻轻浅浅地打转。
徐宁掰过他的头:“冯律,我觉得我们最近互相说的话太多了……”
“嗯?”冯觉非轻挑眉头,贴着她的鼻子。
“说彼此的生活……之类的,还有上次说什幺着迷的女人,是我那晚上昏了头了,”徐宁说,“我们交流越多就越奢望彼此付出感情,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们根本没精力维系感情。”冯觉非的眼神略略暗下去,贴住她的脸。
“会向对方索取,安全感、承诺……七七八八不着边际的东西。”
“你觉得安全感不够……”他猛地一撞,顶向徐宁的敏感点,“当初就敢跟我走……”又一撞。
“没……啊……”徐宁被又一波高潮侵袭了脑子,说话开始断断续续,“我……当时有看过你的验血报告……”
“哦?”他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徐大夫这是假公济私……”“啊……”“还是一打早就有了想法……”
徐宁突然又回味到了多年前的羞耻感。真行,说的都是些什幺话,她在脑子里又给自己翻了个白眼。
冯觉非目光掠过床头她来之前在看的卷宗,目光复杂,又深深埋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