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不用本名?”
“本名?…”现下理应被称作傅溪的男人嗤笑一声端起手来,“该说你是孤陋还是寡闻?…你既游刃于人界,合该知晓元符一派的地位罢?”
雩岑愣愣地摇了摇头。
她也不过是初来乍到,哪知晓这人界的弯弯绕绕。
就像这世上的事的凑巧与无缘,偏偏兜兜转转,零随从黑市弄来的牌子,便怎又遇上了他。
“元符发展如此规模至今,别的自不必说…”男人指了指天上,“自然是上面有人。”
“上面?”小姑娘晃了晃脑袋,后知后觉才想起傅溪该是指的是上界。
男人得意洋洋地插着手又傲慢地接连说了几个名字,雩岑对这上界的势力分布包括官职大抵还是一知半解,之前混个文书官也只是纯粹混饭吃罢了,亦没多大的上进心想要晋升什幺的,自然对官场之人的姓名不甚熟络,傅溪语罢,见小姑娘依旧呆呆地没啥特殊的表情,额间的青筋又气得突突直跳起来,干脆一股脑地将元符几位老祖的官职排了个遍。
“啊…有些印象。”
不是什幺大官嘛。
小姑娘抠了抠头,但还是给为了男人的面子着想,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但无一例外的,这些官职的来处好像便都是零随手下的活计,投靠三清的,倒是无一个。
不过从她而言,除却对三清的特殊情感之外,其实客观上天帝手下的活也好考得多,简略来说就相当于重点生与普通生的区别,她当年在昆仑上学也只是马马虎虎,自然也不会奢望想能进三清某什幺活计。
再者,好似因为濯黎的缘故,人族大多奉其为瑰宝或是修道活化石,当然趋之若鹜地想要投靠在他的手下。
“只是有些印象?”傅溪一脸痛心疾首,末了又摆了摆手表示理解:“不过像你这等小丫头,恐是在上界,也混不到什幺一官半职罢。”
哦。
雩岑认同地点了点头。
她只不过把上界两大势力的头脑都睡了一回罢了。
说实话,或许她从未从所谓的底层爬起,对于飞升上界的人族来说,一些在她眼中看似好像是极为普通的官职,其实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属于所谓外来闯入的人族来说,其实早已是难上加难,小姑娘未免不知上界的排外程度,就连真神与上神的区别都如此分明,若非濯黎当年可为人先,恐怕人族至今在上界也不会有什幺地位可言。
能成仙的人族少之又少,而成神之人,更且不过尔尔。
百姓无栗可充饥,何不效人食肉糜?
雩岑继而一愣,突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
“你知晓我是来自…?”
“你的名字哪是人族该有的风格?”男人一本正经地翻了个白眼,又似想到什幺顿了顿认真道:“不过,你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强的一个。”
“现下的结界已是能放宽到这种地步了么?…或是,天帝的檄文总算放开了?”
“何意?”雩岑愕然。
傅溪又嗤了一声,“又何须与我装傻,我就算人品再差,不会拿人性命做押,即使你我只是萍水相逢。”
“这千百年于天人互通之界借机逃出的仙族不少,或许他们在上界,连那些个方才飞升的人族都不及,但若逃至人界,便可作威作福,欺压一方,故而天帝早便清贴了檄文,自那界穿进人界滞留者不可超过三个时辰,也便是人界的三月,若则不返,触犯天规。”
“那些派来的剿兵一个个都是压着结界上限特意选出的,但有些逃窜者不易清理之下,便也在道修界发了一则永久悬赏,若拿逃犯的项上人头、活捉或是帮助清剿的,自然有各种重赏可领,如此检举之风之下,或好或坏的,一一都被斩杀领赏,我已是近百年未见过上界逃仙了。”
“百年?”小姑娘皱了皱眉,分心捕捉到一个字眼。
“那乐安说你今年该是四十多岁…”但观望其真实面相,恐怕若说二十五岁都嫌多。
“是四十有余…”听到乐安的姓名,傅溪却是愣愣苦笑一声,坦白得干脆:“不过得需添上个二百年。”
雩岑惊异地望着男人的面容,她确乎除了濯黎之外,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大年岁的人族。
“你手中的玉牌是我当年所遇乐安生父母时不甚丢失的,我昨夜碰巧捡到之下,又在军中打探了一番,想你大概率怕是上界逃下的小仙,不知其好坏之下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事实证明,我的确打不过你,本想用武力胁迫的计划也只得作罢…不过,若是我将你的消息报给了清剿的天兵,恐怕你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既是如此,你不怕我杀人灭口?”
雩岑有些好笑,不过常理而言,恐怕这也是她出现在这的最合理的解释,包括她突而明白了零郁改名易姓的必要,就算他凭借原灵玉得已以如此高的修为游刃于人界,恐怕因利所图的追杀与举报是不会断的。
或许这件事从零随原本的出发点是好的,论上界的小仙的修为而言,的确不应在人界生存,所毁坏这个界面该有的平衡,这也是父神当年划界所期,但合法体制下的举报围剿之风盛行——
人族究竟是为了维护所谓的正义,还是只是为了排除异己,以获得所谓的‘合法赏金’呢?
或许并非所有逃至人界的仙族都如此十恶不赦。
立法之事,非一朝一夕可全,但借着合法之名,利用他人公权行私利之人,恐怕也不在少数。
“自然前来,无非思虑不周。”傅溪难得一脸严肃认真,仿佛又回到了她初时所见的穆戈时的沉稳与难测,“若我死了,你的信息便会稍后而至元符总门,我想,无论你究是化名、真名,或是那些门徒只是为了为我报仇,抑或是单纯想得到奖赏…”
“恐怕你都不会好过。”
“你倒思虑得周全。”
雩岑摇着头笑了笑,“可你又曾想过,若我真的不顾威胁将你杀了,乐安往后又该如何。”
“穆戈,你想过她么?”
不是傅溪,亦不是什幺元符门徒,只是身为伴随着乐安成长十六年的义父穆戈。
“再者,你以穆戈之名为化名,大多也是想摆脱元符傅溪之名,此中之事无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又能得何益?”
“你猜得很对…”傅溪看着雩岑一连串的尖锐发问竟有些哑然,喉口若生食黄连的苦味一阵阵蔓延,可是他——
别无选择。
“或许我二十三年前出山,是为了寻师兄…”
“但如今我不想回,只因门内不会容许我娶一个没有灵根的平凡女子…也许我曾经那样想成仙,如今看来……又有何重要呢?”
“我找你,不过是想借着你的身份,弄到一样东西罢了...我如今孑然,已是没什幺可用来交换的,无非一条命。”
树影擦过,雩岑便看见那副薄唇内继而明晃晃地轻吐出三个字来——
“劫命丹。”
……
两百年前。
那是一个独属于元符的、极为繁盛的时代。
是的,甚至比现在的滂沱,还要张扬而耀目。
元符最接近羽化登仙的门祖因两位青涩少年的拜入,而更加得已安心自己门派之后数千年的光辉,那时众人都曾断言,此二子中任选其一,便足以带领元符继续走向百千年的屹立繁华——
其中稍长些的少年,出身于南干定国将军叶家的长子,名作文尧;后者而因长相而出众,灵根却同样万年难能一见,可与文尧平肩等视之人则为星帏宰相傅家幺子,为唤傅溪。
而就是这两颗水火交融的双子星,独辟了那个时代的耀目与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