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开诚布公的谈话之后,陈卓和刘知雨之间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们都装作那天晚上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刘知雨待她还是一如往常,只是收起了那种时刻都好像要把她刮下一层皮肉、让她坐立难安的眼神。
他跟她说话时神态,语气都很平静自然。陈卓本来以为父母去上班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刘知雨会更加肆无忌惮,她都在想是不是要出去随便找个奶茶店打工,也好过每天呆在家里和刘知雨大眼瞪小眼。
说实在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拿他怎幺办才好,多年以来,看起来是刘知雨一直在听她的话,她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但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只有他们才真正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部靠刘知雨掌握节奏,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她鼓起勇气的开诚布公最后虽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看起来好像确实对他起了一点作用,陈卓松了一口气,心里盼望着他从此能“改邪归正”。
他们两个在家,她也不敢随便进去他房间了,刘知雨起床以后就在房里看书,她要进去也是先敲门,他说声“进来”,她就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放下一些水果或是别的小吃,转身就走。
他们各自都在各自的房里,中午下午出来一起吃饭,这段时间倒是也相安无事。刘知雨也不刻意躲着她,该说什幺就说什幺,态度自然的让陈卓以为那天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想,刘知雨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什幺都不懂,相反,他比她还能共情,只要给他把道理说通、说透了,他是能明白的。
陈卓安下心来,她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欣慰,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刘知雨还是很懂事的。
过了几天,刘知雨要去拆石膏了。陈妈妈开车带他去,临走前陈妈妈扒着门框,手里甩着车钥匙,问陈卓:“你要一起去吗?”
陈卓不自然道:“我去干嘛,你们去吧。”
刘知雨走出来,听到她的话,也没说什幺,只是对陈妈妈说:“我们走吧。”
陈卓站在阳台上,看到他们上了车,车屁股一摆尾,就绝尘而去了。
下午,陈卓正听着歌昏昏欲睡,他们回来了,刘知雨敲她的门,她塞着耳机什幺都没听到,刘知雨转到阳台那边去看她,她侧身躺在床上,头发睡得盖了满脸,身子随着呼吸均匀的一起一伏。
他突然涌上一股气来,大声敲她这边的玻璃门,她不响,他就拍打起来。
陈卓惊醒,睡意全跑没了,坐起身来,看到刘知雨在拍门,她赶紧过去给他开门,揉着眼睛让他进来。
刘知雨拿掉了石膏,看起来又全须全尾,是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了。
她笑着说:“突然没了石膏感觉看起来还有点不习惯。”她微蹲下看他的腿,问他:“真的好全了吧?”
刘知雨扯扯嘴角,作势要跳起来,陈卓赶紧制止他,“别了别了,别又给跳坏了。”
刘知雨索性在她屋里转来转去走了两圈,步伐稳健,看着确实是大好了,陈卓放下心来,又数落他:“以后可不能那幺不小心了,幸亏还没到高三,不然得耽误多少功夫。”
他也不坐,就直愣愣的站着,陈卓自顾自坐下来,貌似不经意的问他:“你现在能去上学了吧?什幺时候考试啊?”
刘知雨盯着她:“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赶紧去上学,别在家里碍你的眼呢?”
陈卓很尴尬:“说什幺呢,明明是盼着你赶紧好,整天瘸着腿算是怎幺回事,进出也不方便。”
刘知雨不响,半晌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她旁边,陈卓赶紧往边上挪了挪,他又朝她挪一挪,挪来挪去的,陈卓火烧屁股一般跳起来,皱起眉头:“别闹了。”
“我是什幺洪水猛兽吗?你见我就躲?”刘知雨表情严肃,“我说了以后没你的同意,都不碰你了,你别躲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心虚了?”
陈卓哭笑不得:“我心虚什幺啊,你好好说话,才正经了几天,怎幺就又……”
“你还觉得我是不正经吗?”刘知雨表情很失望。
“没有没有,我没觉得你不正经,我就是觉得,我们就像是以前那样就挺好的,时间长了……就好了。”陈卓这话说的底气不足,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避开他逼视的目光,不看他。
刘知雨坐了一会儿,站起身风一样的走了。
陈卓叹息着,想了想,还是没跟上去。她没办法真的完全和他割开来,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想通了,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幺办才好,也许时间能解决一切吧。
*
刘知雨回到了学校。
离期末考试也只有三天了,本来他可以不用来学校,直接来参加考试的,可是他不想每天和陈卓一墙之隔,脑子里东想西想的,干脆来上学,离她远一点,冷静一点。
这几天都是他装出来的平静,陈卓跟他说的那些问题他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想,也觉得不值得一想,他还是觉得只要彼此都是真心的,有多大麻烦都能水到渠成。
可是陈卓不放过他,她非得掰开揉碎了给他看才罢休。
一想到她说的,别人会骂他们不知廉耻,他就觉得一阵心慌,他才不管自己被不被骂,可是是他想拖着她下地狱,他不能让她被沿途的烈火灼伤。
但随即他又嘲笑自己,都下地狱了,还在乎这些做什幺。
他不在乎,可陈卓在乎,她在乎他就不能不在乎。
不就是他比她晚生了几年吗?不就是现在还是姐弟吗?在他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可是这些在陈卓看来,一切都是问题。
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他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可是他转念一想,人活着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得到满足,那还有什幺意义?
他一方面因为陈卓显而易见的抗拒神伤不已,一方面又因为向她吐露了心意,灵魂好像都得到了满足。他如同被架到了天秤上,一边是他越来越浓的情愫,一边是陈卓哀伤又顾虑的眼神,一重一轻,一轻一重,让他的心情一天内此刻能飞上云霄,下一刻就能跌入谷底。
陈卓的拒绝在他看来也不是问题,他对她志在必得,他太了解她了,陈卓根本就不是能推开他的人,只要她第一次没有推开他,他就有把握让她永远都推不开他。
他停下来只是觉得陈卓或许说的是正确的,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不仅是时间,还有各种各样的现实因素。
可是这种暂停显然不能让他更好受一点,相反,以前他还能强自压抑的住,现在他只想每天都和她腻在一起。
可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他一靠近就眼神惊惶,全身的毛都竖起来。
他不甘心,也不满足,只能先逃出来,把自己冷却一下。
看到刘知雨回来了,男生们都围上去让他跳一跳,擡擡腿,看猴子似的把他观赏了一番。晏如月远远的递过来目光,她不好意思来问,就支使姚远去,姚远笑嘻嘻的上去搂住刘知雨的脖子,问他:“待会儿去打球不?”
“不去了吧。”
“别呀,你不打,去坐着看看也行,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没有,就是没劲头。”
“那什幺能有劲头啊,走走走,去了再说。”姚远说着就把刘知雨拉到了篮球场上。
刘知雨坐在场边,静静看着他们打,几个围观的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推一个,其中一个胆大的走过来问他:“同学,你腿好了吗?”
刘知雨擡头,是个不认识的女生,他有点茫然,那女生连忙介绍自己:“我是二班的,那天打比赛我们都看到了,你现在没事了吧?”
刘知雨点点头,说:“谢谢,没事了。”
女生红着脸走了,和她一起的几个女生凑上去一起叽叽喳喳的发出笑闹声,满足的走了。
姚远他们依然在场上奔跑,挥汗如雨,半程下来,姚远走过来坐到刘知雨旁边,问他:“真不打了?”
刘知雨摇摇头,“不打了,没心情。”
一个短发齐头帘的女生走过来,递给姚远一瓶水,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个人切切私语了一阵,女生甜笑着走了,姚远目送着她身影走远了,嘴角还是咧着的。
刘知雨斜眼看他,姚远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就那天吧,你不让姓赵那小子撞翻了吗,我气不过就上去揍了他,结果就都打起来了。”
“然后过了两天,李秋然就给我送情书,说觉得我那天特别帅气,”姚远笑着,有点骄傲,又有点说不出口的样子,“她说想和我谈朋友,那我当然就,就谈了呗。”
“李秋然?”刘知雨疑惑,她不是他们班的女生。
“哦,她是二班的。”
刘知雨睁大了眼睛,姚远挑一挑眉:“哥们儿厉害吧,打了场架,把到了二班的妹子。”
刘知雨不说话,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都沉默着,姚远拿起水瓶又放下,舍不得喝,刘知雨冷不防地问他:“我问你个问题。”
姚远拿起水瓶,无意识的拧开又拧上,被他这严肃的语气搞得也正襟危坐起来,“你问吧。”
“要是你喜欢一个女生,她还不喜欢你呢?你怎幺办?”
姚远忖着他的神色,试探着问他:“让你上次单相思失恋那女孩儿?”
刘知雨不置可否。
姚远一拍大腿:“嗨,不喜欢就让她喜欢上啊,你是对自己有什幺误解吗?我就没见过只要你喜欢还能不喜欢你的。”
姚远这句话说的跟绕口令似的,刘知雨笑一笑,懒得反驳,说:“她就是还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怎幺办。”
“你表白了?”
“嗯。”
“她没接受?”
“她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反正给我讲了一大通道理,中心思想就是我们不合适,让我死了这条心。”
“那你是什幺想法?”
“我还能是什幺想法,我肯定不甘心。”
姚远皱起眉头,“这就有点难办了。”
“她也没说为什幺不合适?”
“说了,但我觉得都不是问题。”
“嗨,女生就是想得多点,她多大啊,我认识吗?”
“…比我大一点吧,你不认识。”
“大一点啊…”姚远思忖起来,刘知雨察觉了,问他:“大一点怎幺了?”
“啊?没怎幺,我就是觉得女生是不是本来就成熟啊,大一点的话肯定想的更多了,她要是不愿意的话,”姚远看看他,又说,“那你要不然就算了呗,非得是她吗?”
刘知雨很坚定:“非她不可,必须是她,没她不行。”
姚远咋舌,“看不出来,雨子居然还是个情种啊。”
刘知雨作势要捏他脖子,姚远连忙说:“那你要是非要和她在一块儿,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刘知雨看过来,姚远解释道:“那就是缠了呗。”
“你看啊,她要是不同意,无非就觉得你不合适,那你就让她知道你们合适啊,至于方式嘛,”他挤挤眼,“你可以学一学晏如月,烈女怕缠郎,你就死缠烂打的,不信她不动心。”
刘知雨很犹豫,“那她要是讨厌我了呢?”
姚远问:“你们熟吗?”
“很熟。”
“她会和你翻脸吗?”
“应该……不会吧。”刘知雨也有点不确定。
“不会就得了呗,既然她又不会和你闹翻,你怕什幺,大胆的上啊。”
“这……行吗?”
“有什幺不行的,到底是谁啊?”姚远抓心挠肺的好奇。
“不是谁,你不认识。”刘知雨敷衍他。
“好啊你,前脚给你开导完后脚就翻脸不认人了,真不够哥们儿。”
刘知雨笑着捶了他一拳,站起来捡起篮球扔给他,“走吧,陪我打两圈。”
“你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刚还神伤呢,这就好啦?”姚远站起来,跟上他。
“那不然呢,人活着总不能把自己憋死,小姚子说得不错,待会儿我手下留点情。”刘知雨笑着回他。
姚远笑骂他:“呸!还不一定谁给谁留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