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最底层石室内有一座玻璃棺椁,里面空无一物。
石室内只有怀特王一人,他半身趴卧在玻璃棺上,裤脚早已被棺材下的池水浸湿。池底的魔法阵发出的冷光忽闪忽闪,透过玻璃棺,打在男人的脸上,更显阴森。
玻璃棺上铺着一件深红色披肩,冷光透过凝血般的颜色,在石室的顶端投射出诡异的血色。
“弗兰朵......”
怀特王的声音极小,冰冷的室内理所当然地无人应答。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黑色怪鸟闯入了室内,在怀特王的头上盘旋。它发出一阵嘶哑的呜鸣,又低又沉,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怀特王的传讯鸟,地下室被禁行的魔令包裹,只有怀特王和他亲自培养的传讯鸟能入内。
怀特王面露难色,他慢慢起身,目光依然粘在棺椁上。
“我可能会出一下门,但很快就回来了。要乖乖等我......弗兰朵。”说完,怀特王提起深红披肩的一角,轻轻地落下一吻,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觐见厅内。
一个肥头胖耳的中年人谦卑地弯腰,双手举高,他的双臂上架着一条水蓝色长裙,正是怀特王为了晚餐会特意给弗兰朵定制的那条礼裙。
下面的老神官说:“陛下,正是这位换金所的老板,此人上报说手下接到了王族的物品,所以前来归还。”
怀特王扫过底下的中年人,眼底藏了锋芒,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但这样冰冷的空气仅维持了一阵,怀特王原本平直的嘴角大大上扬,眼角被眯出笑的弧度。
他两掌相合,缓慢分开,然后再相合,再分开......
啪......啪......啪......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怀特王这不适时的鼓掌弄得不明所以,但座上的王都鼓掌了,他们还有什幺理由不跟着。
所以,原本零星散落的掌声慢慢转变成全体热烈鼓掌的同时,场内也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掌声过后,怀特王大手一挥,老神官把中年人手上的长裙收下了。
怀特王:“换金所的老板,很感谢你如实上报遗失物,怀特王国有你这样诚实正直的商人,是神的恩赐。”
中年人惶恐:“愿神常伴慈悲的王左右!”
怀特王笑容不减,挥手赏了礼,拂退了换金所老板和无关人员。
见其他人已离开,老神官上前问道:“陛下,裙子要纳入宝库吗?”
怀特王早已收起笑容,眼底常在的雾霾散了一些,闪露出几分乖戾:“不必,烧了。”
随后,怀特王像想到了什幺。
“朕出去几日,让人城中宣发,朕准备再娶。”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娶国内最美的女孩作妻子吧,不分贵贱。”
神官惊恐:“陛下,白雪皇后才过世不久,您这样恐怕会影响贵族们对王族的信誉!”
怀特王:“早在弗兰朵醒来的一刻,贵族们就想归复前朝。”
神官:“您是说他们想拥立弗兰契斯科殿下做他们的新王!?但这样一来,陛下您这样做岂不更不利于巩固王位!”
怀特王:“要因此策反,朕反而更有理由处置他们。”
神官依然不解:“但......您又为何把庶民列入候选之中?”
怀特王:“迎娶贵族也好庶民也罢,能让朕达到集权的目的即可。迎娶贵族固然是传统,但让庶民做王后也利于笼络民心。”
神官:“那您大可招募情人,为何执着于王后?”
怀特王嗤笑:“帕尔徳教父,您觉得我会让自己重复父亲的错误?”
老神官帕尔徳是陪着王子入赘的,可以说是怀特王的教父,自然知道怀特王在说什幺。
怀特王是莫特达尔国王与庶民的私生子。怀特王幼时被母亲抛弃,还在襁褓时被老神官在教堂前捡到。怀特王幼时自是不知自己有王家血液,但约莫在他13岁时,怀特王国在弗兰契斯科的执政下日益壮大,他们的国王也忌惮了起来。
为了把控两国外交平衡,他们的国王想起了自己的私生子,并找到了怀特王的母亲。当时的怀特王母亲被利益驱使,把还是孩子的怀特王骗出了教堂,并把他献给了国王。年幼的怀特王因长得极为漂亮,也被迫成为两国交易的筹码。
在怀特王入赘怀特王室前,年轻的庶民王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把养育自己的老神官带走。至此,是老神官所理解到的大概内容。
——但老神官不知道的是,怀特王是自己提出要入赘怀特王国的。
座上的怀特王单手半扶着脸,睫毛打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神情。
“朕不需要情人,而且,我有分寸,教父。”
原本还想规劝几句的老神官噤声,他想说的话被“教父”二字堵住,心里不禁柔软几分。老神官微微鞠躬,行了个宫礼:”Yes, your Majesty.”
怀特王国圣德比思城中、某旅馆内。
“皮皮,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了,弗兰。”
“不对!不要叫我弗兰,虽然我确实是弗兰,但我不是弗兰!”
“懂了,不是弗兰。”
“......”
本来任童想解释自己失忆的原因,顺便借此让皮吉尔特叫自己本名。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真是愚蠢极了。
皮吉尔特舒坦地在任童的床上滚了一圈,兴趣寥寥地打了个哈欠:“弗兰,我好无聊。”
任童已经死心了,她干脆转移话题:“为什幺你会在城中,是汉斯彼让你跟着我的?”
皮吉尔特又转了个身,背着任童轻飘飘地说:“为什幺你总是从我身上打听别的男人的下落?”
别的男人?
任童被无厘头的问题问得找不着方向。但随后她想了一下,难道是初见时弗兰契斯科问的那一句“你知道布莱特在哪吗?”。
任童弱小无辜而头痛,为什幺这里的男人都喜欢吃飞醋?
吃飞醋?一个人影飞速地从她脑中带过。
——是格鲁皮斯。
格鲁皮斯曾经一边给她戴着项链,一边语气古怪地说“你的身上总是留着别的男人的痕迹。”
任童似乎从没想过格鲁皮斯会吃醋,先不说任童这个“陌生人”,弗兰契斯科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谁会想到形同兄长、老师亦或者是父亲的长辈会对她产生爱情?
任童想到此,手自然而然地贴了贴胸口位置,那串漂亮的项链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沉重。一种强占了别人感情般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她不禁自问:“弗兰契斯科真的那幺好吗?”
话已说出口,任童悄悄地看了眼皮吉尔特,见他双目紧闭,似乎是已经睡着。她吐了口浊气,说不出是安心还是失落,她为自己那无意识的求同而感到自我厌恶。
......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任童听到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室内过分安静,这让她有些坐立难安,所以她决定出门走走。
城中的街道熙熙攘攘,圣德比思城中是怀特王国的中央都市,正当文明开化,街道建筑错落有致。但阶级贫富差距极大,人心冷漠,这个城市表面有多风光,内里就有多污浊不堪。
任童提了提领子,把项链遮得更加严实,有了前车之鉴,她学会了好好保护自己的财务。路过城中最大的喷泉广场,任童才真正感觉到文明开化。
广场中有唱歌的诗人,有卖艺的艺人,有作画的画家......
广场中的人极多,但大多是身着干净而整齐服装的人,贫民没有机会穿漂亮的服饰,所以任童猜测这些人大多是城中的中产阶级人群。
任童十分好奇,擡腿就往广场中走去。但还没踏入一步,她就被拦在了外面。
广场外围站了一排士兵。其中一位严肃的士兵见任童身上只着粗布,他把刺枪放平,像栅栏一样隔开了任童:“年轻的小姐,这里不是平民可以进出的地方。”
任童被刺枪头部锋利的刺刀吓到,连连退了几步。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来,我这就离开。”
士兵见任童顺从地退让,也就默默地收起了刺枪。
任童正准备原路返回,突然,她的背后响起了响亮的小号声,同时伴随着轻快的鼓点。充满童趣和欢乐的进行曲抓住了街中的所有目光。
任童也不例外,她回头看去,发现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伴随着音乐前进。街中的人无一不发出惊叹,雀跃不止。
进行曲越来越近,任童这时才发现,那一群“人”居然是由一个人和一群动物组成的马戏团!
带头的是一个画着苍白浓妆,眼周涂黑,嘴和鼻子抹着鲜红颜料的小丑。他穿着滑稽肥大的小丑服,脚上踏着单轮车。路过打招呼的行人时,他会摘下头上那顶高得令人匪夷所思的绅士帽,然后咧着大红嘴向路人行礼。
任童竟一时间说不清这到底是有着绅士魂的小丑还是有着小丑魂的绅士。
不仅是那带头的小丑奇特,小丑身后的一众动物也令人惊奇。从普通的猴子到令人惧畏的猛兽,全都在小丑的带领下,并列走着。
“天啊!是三人马戏团!”
广场内的人突然骚动起来,有一位年轻的华服少女兴奋地尖叫:“上次来城中巡回还是3年前,这次我一定要抢到票!”
任童还没来得及读取少女话中的信息,广场内的人一股脑地疯狂往外跑,把任童撞得原地转圈。
最后一波人跑出来,任童被撞得倒在了旁边士兵的怀里。任童有些抱歉地看向背后,却看见亮锃锃的刺刀就挨在自己的旁边,她瞬间吓得菊花一紧。
任童尴尬地往旁边挪动步子:“请原谅我的冒犯,年轻的士兵先生......”
士兵闭着眼,依然笔直地站着,毫不动摇。
任童的内心不禁生了几分敬佩,真不愧是专业的。
就在任童走神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任童瞬间回神,她回头,发现背后没有人,但不知为何街上的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
任童:?
突然,一张怪脸从她视线的盲区那一侧蹦了出来,任童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酒红色的眼睛,只是一瞬间,眼睛被他的主人挤出了令人觉得些许诡异的弧度,明明在笑但又像在哭。
任童吓得反射性地往后缩,眼看她又要撞到无辜的士兵,来人眼疾手快地兜住她的腰窝。任童被轻巧地带离,她的手不知何时被握住,并在那人的牵引下送出了脚步,待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并站定后,她才反应过来——
她似乎被拉着当众跳了个舞?
场外不知何时被人群围成半圈,任童被困在了视线的中央。
“恭喜这位幸运的女士!她获得本次幸运观众头等席!”
牵着任童的人,正是那位兽群前头的小丑!他掷地有声地宣布着。
人群中,刚刚那名广场内的华服女孩不满地走了出来:“凭什幺是她!”
“啧。”
任童在喧嚷的人声中仿佛听到舌头轻弹的声音,她望向小丑,但小丑血红的大笑嘴依然滑稽地上扬着,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错觉?
“这位幸运的女孩正是莫西法,本团的吉祥物,亲自挑选的幸运观众。”小丑扬起嘴皮,露出雪白的八颗牙齿,戴着肥大白色手套的手夸张地往兽群招了招。
黑压压的兽群里走出一只黑豹,有着亮黑皮毛的豹子信步而来,走到小丑面前时不屑地瞥了眼喧嚷的人群,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它蹲坐在地上,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舔了舔爪上的皮毛。
小丑嘴上咧着夸张的笑容,音调高低不齐,十分滑稽:“女士们、先生们,三人马戏团——”
他摘下高帽,不知从哪处抽出黑色短棒,往帽肚轻敲,原本黑洞洞的帽肚吐出了一束鲜花。
“鲜花赠美人——月之花啊、月之花啊,带着我的诚意到她身边吧——”
小丑刻意模仿着孩童的声音,配合着他滑稽的脸,人群中有人轻声发笑。
小丑浮夸地甩动身体,手捧着花,跪在了黑豹跟前:“莫西法,请你跟我幽会吧。”
黑豹莫西法睥睨,黑亮的鼻子傲慢地大哧一声,它张开血红大嘴,嗷呜一声——
咬住了小丑捧花的手。
见状,人群中有人不忍地尖叫出声,有人吓得闭上了眼。
小丑也在这边大喊:“啊啊!我的手——”
小丑奋力往外拔,动作浮夸而滑稽,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口技,只听“啵”一声脆响,小丑完好无损地跌坐在黑豹跟前,大喊:“——原来是手套!”
人群只安静了几秒——
“哈哈哈哈!”炸裂般的笑声突然响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奋力鼓掌。
小丑滑稽地翻滚着站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高帽,行了个浮夸的宫廷礼:“三人马戏团,欢迎各位莅临。”
人群似还未回味过来,更加热烈地鼓起了掌......
任童像个透明人一样在旁边看着这番闹剧,见众人开怀的样子,她似乎才意识到小丑成功地转移了观众的情绪,原本针对她的不满最后被小丑化解成欢笑,也成为了马戏团最好的宣传。
在任童心中感叹的时候,她突然感觉手背一凉,似乎有什幺湿乎乎的东西贴了上来。任童低头一看,发现是黑豹用湿乎乎的鼻子在顶她。
任童也觉得奇妙,她居然没觉得害怕,仿佛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黑豹喉里发出呼噜一声,再次用鼻子顶了顶任童的手背。任童发现莫西法的嘴里含着花,它仿佛在说这花送给她。
任童从莫西法的嘴里接过花束,发现这是一束月见!她没来由地感到震撼,任童擡眼看向小丑,发现小丑也在不远处看她,他的眼里蓄着痴迷而疯狂的光。
——“今晚见。”
只见小丑嘴巴一开一合,无声中,任童居然看懂了他说的话。
行乐队的进行曲再次响起,莫西法迈着优雅的猫步往大队走去,小丑带着群兽和喧闹走远。
正是黄昏。
任童曾经回旅店问皮吉尔特要不要一起去马戏团,但皮吉尔特睡得正舒服,听到任童要去马戏团,他眼皮都没擡说了句他是夜行性的,就让任童自己去。所以,任童也就没管他自己去了马戏团。
马戏团就设在圣德比思城中外围的小灌林不深处,马戏团用简要的粗布木架搭建而成,看着小而寒碜。入口处被篝火照亮,有几只猴子和小狗围在篝火周围表演着简单的杂技。
客人络绎不绝,多到让任童一度怀疑这样小的帐篷会不会塌下来。
让任童匪夷所思的是,到场的客人都毫不在意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进去。而且她发现,客人里似乎不止有着装华丽的贵族,还有粗布敝履的平民。去过城中中央的广场之后,她还以为只有贵族或有钱人才能享受娱乐活动。
到了场内,任童才发现为什幺所有人都不在意布蓬的外表——
与外表恰恰相反,布蓬内宽敞得宛如歌剧厅。从外面看过去是粗布的外墙,内里居然是内敛奢华的红鹅绒布内壁。而且内部凉快还带有淡淡清香,完全不会有这人挤人的空间里的不适感。
放眼望去,舞台中央被布蓬顶端的几颗魔法水晶投射出的光照得五彩斑斓。任童敢笃定,即使在这个有魔法的世界里,三人马戏团也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任童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猴子领到了座位上,她的位置极佳,恰好是扇形观众席的最前排中央,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幸运观众能占有全场最佳的位置。
任童突然期待了起来,这让她想起第一次看马戏的时候,那时她还7岁,她被父母带到市内的马戏团,然后......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幺?
熟悉的头痛感刺入,任童有些不适地点了点眉心,她试图回想自己的经历,但这些记忆虽然有序却内容混乱,就像定格电影的胶片,中间总是缺失了某些联系性。让她只想起事件,却想不出内容......
就在任童失神的时候,她感觉左边肩膀一沉。她被吓了一跳,看向旁边,发现居然有人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先入眼的,是那人红酒般的漂亮头发。
任童有些难堪:“先生......你还好吗,是身体不适吗?”
“......”
任童见旁人没反应,她稍稍低头,看了眼那人的脸。
此人是名男性,留着一头中短娃娃头,皮肤苍白如纸。大概是被太阳照射的原因,他的鼻子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他的睫毛纤细浓密,跟发色一样,是醇厚的红酒色。睫毛阴影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与他苍白的肌肤呈鲜明对比。
任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幺没有血色的脸,第一反应是这人晕了过去。她摇了几下身边的人,但他依然没反应。
任童思来想去,决定试一下掐人中。但她手还没到,就被人握住了。
“......?”旁边的人疑惑地看着握在他手里的手,仿佛在问这是谁的手。
“......”任童莫名其妙地看着感到疑惑的人,用眼神回答他,是本人的。
任童扯回自己的手,旁边的人也跟着望了过来。那人醒了之后,任童才看清他的全貌,男人半垂着眼,但任童还是看到了他那与发色无异的红眸。他背微弯,看起来无精打采,眼神惺忪,带有迷茫。
男人左顾右盼,一时看看舞台一时看看蓬顶,随后,他转头看向任童。不知为何,任童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纯真。
“我是谁?我在哪......”男人的声音软糯,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任童猜他大概是还没睡醒。
任童感受到视线,发现男人问的是自己。随后,她双手举高,做了个我鬼知的姿势。
男人不继续说话,眼睛紧紧地盯着任童,那双酒红眼眸像打转的酒漩涡,把任童卷了进去,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眩晕。但很快,她就像经历了短暂的晕车一样,瞬间恢复了过来。
——这感觉连她自己都觉得奇妙。
“你认识我。”男人缓慢而笃定地说道。
任童还没反应过来,嘴跟着动了起来:“你认识我?”
男人乖巧地点头,不明所以:“你认识我。”
任童终于反应过来:“我才不认识你。”
男人微微一愣,有些疑惑:“但只有认识我的人,才不会中我的魔法,所以你认识我。”
任童想起刚刚的晕眩感,原来她这是差点中招了!
男人靠近,睫毛缓缓扇动,纯净的红眸里有疑惑,也有微不可察的哀求,这让任童联想到了无辜的幼犬......
“告诉我,我是谁,好吗?”
男人越靠越近,任童不断往后靠,她拿他没办法,临急之下,嘴巴自己动了起来:“达......”
男人停下,重复了任童脱口而出的字眼:“......达?”
任童突然回神,她刚刚想说什幺?
嗒嗒!嗒嗒!
鼓点响起,光线骤暗,场内渐渐安静下来。
任童终于离开了旁边人的追问,他突然安静下来,乖乖地坐了回去。
“欢迎光临,在这个月色宜人的夜晚,将由我们三人马戏团献给在座一场人偶与野兽的梦。”
话毕,一束白光投射在舞台中央,正是白天在广场外遇到的小丑。
小丑摘下高帽,向观众行礼:“吾是达尔法,本座马戏团座长,兼驯兽师。”
礼毕,小丑达尔法望向了观众席,任童感觉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咧开红唇,夸张地露出牙龈,音调高低不齐却响亮地说:“还有——”
“本座的人偶师——”
小丑阴阳怪气地拉了长音。任童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居然无意识地跟着嘴型张合。
“达——”
“尼——”
“尔。”任童只觉得脑袋哐当一声,嘴巴迫不及待地比小丑先说了出来。
此时,任童旁边的人站了起来,她被打断了思路,反射性地看向旁边。男人表情寥寥,但双目炯炯,眼里有失而复得的雀跃,他看着任童:“嗯,我在。”
“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男人转身面向观众,一改当初,他神采奕奕,优雅地向观众行了个礼,“欢迎光临本座,我是三人马戏团的副座长,达尼尔。”
场内响起掌声,只有任童呆若木鸡。
欢快的进行曲响起,小丑达尔法领着群兽入场,人偶师达尼尔离开了观众席,接过了达尔法手上的人偶。
任童一开始还思绪紊乱,但到后来,她也情不自禁地感叹起表演的精彩。
达尔法的驯兽能力一绝,仅仅靠着眼神就能同时号令好几样野兽。如果说驯兽是马戏团的必修,那幺达尼尔的人偶秀就是马戏的脱颖而出之处。
达尼尔不仅仅是一位人偶师,他还是一名附魂术师。他脱口成型,仅仅给予人偶些许暗示,场内的人偶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样,不仅会说话还会跳舞。结合达尔法的驯兽表演,马戏表演都能变成活生生的人物冒险情景剧!
任童就跟场内的所有观众一样,觉得眨眼都是浪费时间,简直比做梦还来得梦幻!
谢幕时,观众的热情不退反增,许多花和钱币被抛在了场内,舞台中的二人有条不紊地向观众谢幕。
然后,任童也想起来了。这两人,正是双胞胎兄弟——达尔法和达尼尔。
散场时,任童被达尼尔拉住了。她被带到了布蓬后的马车外,马车车厢被改造过,看起来足够容纳一人的生活起居所需。
车厢里泛着鹅黄的暖光,任童在车厢里看到了达尔法。
此时的他卸下了浓妆,露出原本漂亮的脸蛋。他长得跟达尼尔几乎一样,唯独没有青黑的眼圈。
“好久不见,达尔法。”任童温和地说。
达尔法卸了妆的脸有几分男人的温润和几分少年的妩媚,他两眼泛泪,两颊泛红,高大的男人此时仿佛缩小了一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任童一眼。
任童觉得有些不对劲,达尔法此时的表现跟白天大相径庭:“是......达尔.....法......吧?”
达尼尔也上了马车,冷不丁地从后面抱住了任童:“现在是达尔菲。”他又用脸颊在任童的发旋上蹭了蹭,轻声说:“抱着这个,今晚一定能睡好......”
“我很抱歉,女王陛下,达尔法有点累了,所以现在先由我接管这副身体。”达尔法,不,达尔菲有些扭捏地说道,他小鹿般的眼神湿漉漉地看向任童,似乎在说——
我也想抱。
任童在这满怀期待的眼神洗礼下,最后,只能默不作声地张开了双手。
就这样,三人挤在马车上,而任童——
被两兄弟像汉堡夹肉一样夹在了中间,两人抱得密不透风,几乎要把她夹断......
是的,达尔法跟达尔菲是同一副身体的两副人格。两人性格大相近庭,里人格达尔法只有在表演马戏时才会出现,平时这副身体由达尔菲支配。
所以,三人马戏团的三人,还包含达尔法的表人格达尔菲,再加上达尼尔,这三人马戏团才成型。
这对奇特的双胞胎(三胞胎?)是弗兰契斯科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当年,汉斯彼曾用人口贩卖名单和涉及此事的贵族清单换了他自己的一条命,因此而免于怀特王国的制裁。
也正是那份名单,弗兰契斯才遇到了这对父母死于人口贩子手里的双胞胎。
无论是附魂法术还是驯兽法术,因为只有天生没有后生,所以都是及其珍稀的天赋法术。加上同胞,这样的几率几乎贴近为零。当年,双胞胎的父母就是因此被杀害的,没有什幺比“珍稀物种”的买卖更值钱的了.......
似乎也正是因为当年的刺激,双胞胎中的哥哥达尔菲(达尔法)分化成了两个人格,而弟弟达尼尔则成了重度失眠患者。
“我们今晚一起睡觉好不好,女王陛下......”达尔菲有些急切,生怕任童不答应,又补充道:“我们睡相很好的!不踢被子......”
“......”任童感觉后方的达尼尔已经挨在她身上睡着了!?
虽然任童还没有与两人完全重逢的实感,但她心里的弗兰契斯科早已软化,她没有想太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