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篇

魔王在回城过程中努力思索自己是否有记日记的习惯,或者城堡里是否有相关卷轴记录当时的情况。

但是显然是没有的。魔族并不习惯用文字去记录,毕竟他们拥有足够清晰的记忆,不会像人类那样遗忘掉任何一个细节。

正在他一愁莫展地坐在黑龙上看风景时,突然注意到下面有大量人群聚集,乌压压的一片,从空中俯瞰,如同搬家的蚁群。

“尤利西斯,下去。”魔王吩咐道。

“你又要干嘛呀?不是说好去找众神时代的线索吗?”尤里西斯不满地抱怨,魔王的命令总是朝令夕改,就如同她的心情一般阴晴不定。

“下去。”魔王踹了他一脚。

黑龙不情不愿地降落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看来尤利西斯还有救,知道人类遇见恶龙时容易恐慌,特意离远了一点。

魔王眯起眼睛打量着山路上衣衫褴褛的人们,他们大多携妻带子整体看起来疲惫不堪,而且还有不少人正在喃喃自语,仔细听来,原来是在祈祷。

“是逃难的流民。”她下定义。

“那肯定是莱茵城里的人,他们不是正在打仗吗?”尤利西斯随口说道。

迪尔德利这才想起精灵们正和人类决战。

“走吧,我们去城里看看。”迪尔德丽拍拍长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径自爬上了黑龙背上。

“你怎幺这幺闲?这种热闹也要去凑一下。”尤利西斯怀疑道,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你懂什幺,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虽然没有记录,但人类肯定有,他们素来有这种习惯。更何况这种大型的战争,圣子肯定会参与其中,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城里,我们可以让他帮忙。世界即将倾覆难道人类可以独善其身?”

“我看你就是懒得想办法,干脆把问题甩给别人。”尤利西斯吐槽道。

“知道什幺叫看破不说破吗?”迪尔德丽拍拍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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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城里。

尤利西斯努力想找人问出圣子的下落,但街上空空荡荡,人人门窗紧闭。

萧瑟的秋风在城里呼啸,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悲鸣的呜咽。

“看来这些人都觉得莱茵城保不住了,全都跑路了。”尤利西斯有些遗憾地说道

“那不是挺正常的吗,精灵们可是要求国王交出所有餋养过精灵的贵族,否则就开战。你觉得国王会为了这些贱民而反抗全部贵族吗?”

同样作为掌权者,魔王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无奈之下的举措,事实上贵族们整合起来的权利甚至大于国王本身,或许他们在平时可以相互压制保持政治上的平衡,但一旦触及到他们集体的利益时,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反抗,在这种情况下国王的形式是相当被动的。

而作为数量庞大的平民则不同,他们往往如同一盘散沙,只要不是真正威胁到他们生命的时候,他们都会逆来顺受,更何况,即使真的想要反抗又能怎幺办呢,他们没有武器,没有法力,只需要派一只武装部队强势歼灭部分带头人,其他人就会吓得瞬间溃败而逃。

对于这两种力量悬殊的群体,如果必须做出牺牲,国王也只能能做出看起来不公正的选择了,毕竟政治上从来不讲所谓的公平或者良心,它只谈利益。

“难道所有贵族都餋养过精灵吗?”尤利西斯看到的角度却不同,他难以置信地问道,如果只是一小部分贵族应该可以得罪的起吧

“当然不是,只不过他们大部分手里都握着与之相关的产业,比如拍卖场等。更何况一个贵族倒下就会牵连到许多与他利益相关的贵族。这将是一场大清洗。”迪尔德丽细心地帮他分析道,她知道尤利西斯作为粗枝大叶的龙族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政治。

尤利西斯沉默了。他想起有段时间流行讨伐恶龙的风潮,那时人人都是勇士,以杀死恶龙来获得大量奖金。即使之后,龙族和人类又和好如初,但却很少有谁会提起那场这灾难。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什幺龙族不讨回公道。但长大后他就渐渐明白了,不是不想,只奈何法不责众。

他尽量整顿一下自己低落的心情,以免间接影响到魔王。他擡头,圆圆的眼眸显示出稚子般懵懂的迷茫,问道“我们现在该怎幺办?去哪找圣子。”

“找找这城里面最宏伟壮观的建筑物是哪座。”迪尔德丽给出建议

随后他们分头去找,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城主府的所在地。

尤利西斯直接翻窗而进,一把劫持那个穿着华丽却肥头大耳的贵族男性。

“说,圣子在哪里?”

“在,在教堂。”那贵族显然恐惧非常,战战兢兢地回答。

“啧,真麻烦。”尤利西斯给迪尔德丽比了一个“走”的姿势,迅速向城里最高耸的建筑物掠去。

“白瞎了我们多跑这一趟,谁能想到他居然不住富丽堂皇城主府,反而跑到那个破破烂烂的教堂里面去。”尤利西斯边迅速飞过边吐槽。

迪尔德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想到,圣子如此朴实无华,居然肯屈居寒舍。如果说是为了做戏,那也未免太周全了点,毕竟现在战争才是主要,谁会在意这个节骨点上圣子是否表现地廉洁清明呢?

他们以同样的方法攀上高墙,跳进窗内,并且迅速检查一间间房间,试图找到圣子的卧室。

直到大厅里传来声响。

“我坚决反对这种观点。撤退是懦弱的表现,这会使我们丧失民心。一旦我们后退,这座城就会彻底沦陷,到时候这里的居民就会直接承受精灵们丧失同伴的愤怒,即使精灵本性并不暴虐,但他们显然已经疯狂,我毫不怀疑失去理智的精灵会让这座城里的居民经历他们精灵同伴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即使他的言语已经非常委婉了,避免提及精灵曾经经历过的事是怎样的惨烈,也没有针对任何人,但仍有贵族爆起离席,并且痛骂他。

“我们高贵的圣子当然不能理解前线士兵的苦难。他只会站在圣洁的教堂里,对死去的无数士兵尸体,说一句,哈利路亚。”这位将军嘲讽道。

圣子的脸很难看,但他仍没有放弃绅士的姿态而直接攻击个人。他同样站起身来,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却对着大多数人发言

“诸位,或许我并未真正参与在战斗之中,但整个城池的魔法屏障是以我一人之力支起,我想没有人比我更能直面这场战争的压力。我也能够理解大家无能为力的心情,因为这幺多天来我与你们同样绝望且沮丧,但这并不是我们放弃子民的理由。”

“我们应当站斗,在城墙上,在护城河外;我们应当奋力抵抗,因为唯有生命不可辜负。”

大厅里面寂静无声,但他知道,仍有很多人没有被他说服,只是屈于道义上的谴责无法反驳。毕竟没有人愿意背负不战而逃或者是让整整五万人民死去的骂名。

他揉一揉太阳穴,虚弱地说,今天就散了吧。

他坐下来,等所有人都全部退场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国王无法惩罚那些犯罪的贵族,那会使国王陷入被臣子反叛的地步。于是,他们犯下的所有过错,便只能由这些边境的城民来承担。

但是这些人又何其无辜呢?他们从未犯下任何过错,却必须承受精灵们滔天的怒火,只因他们是人类的一部分,而现在,人类抛弃了他们。

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让那些贵族来承担自己的孽果,但是不可以,帝国需要他们,一旦这些贵族被推出去,整个帝国就会瞬间倒塌。到时候又是一场无妄之灾,不知道还有多少城民要在这场政变中流离失所。

进是难,退亦难。

自小红袍主教就告知他:主爱世人,必将拯救世人与水火之中,所以他宽宥,他悲天悯人,他行走在战火纷争的战场上,以高超绝妙的法术救治病患,他奔波于异族与人类之中,以巧舌如簧的说辞与之谈判,他拼尽全力打造一个平安享乐的盛世,却一朝倾覆,毁于贪图享乐的恶徒之手

他救人,爱人,育人,护人。却反被武者痛斥胆小懦弱,被政客认定伪善虚荣,他无力,他悲叹,却也不再解释,因为历史终将还原一切真相。他独自背负人族的命运负隅前行,一个人徜徉在无尽的时光洪流,无人可诉说,无人可同行,只能拼尽全力上下求索。

幸好,他遇到了另一个负重前行的人,如同在茫茫的黑夜中找到了归属,所以他欢心雀跃,他努力靠近,哪知对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即使他竭力大喊也毫不在意,即使他反复横跳一般也从不擡头,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对方愈行愈远。

好在,她现在来了。

慢慢整理好自己沉重的心绪,他露出一个温柔沉静的笑容,说道,“魔王陛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迪尔德丽没有想到他现在还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有点事找你谈谈。是关于世界存亡的大事哟~”尽管口里说着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她的表情仍然慵懒惬意,如同在咖啡厅里与好友聊天般的随意。

“没事也可以找我谈谈,我不介意的。”圣子的声音温柔绻敛。

魔王嗤笑一声,并不理会他那特意的调情,只是将事情的原委缓缓道来。

圣子听后收敛了他那明显的笑容,一双长眉缓缓蹙起,如烟似笼的忧郁凝在眉头。

他半敛着眼眸,陷入了沉思。魔王也并不催他,只是好以暇疵地用指节敲击着桌面。

半响,他终于擡眼,静静地直视着对方,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在卷宗中仔细翻阅查找一番。但是,我不建议您报太大希望,毕竟神明的时代离我们太过遥远,而人类的记载恐怕无法企及,即使有,恐怕也只剩下只言片语。”

迪尔德利笑了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幺?这件事情要由你来负责呀。如果查到了,那人类还能继续存活几万年。”

“如果查不到——那,大家就一起完蛋。”最后几个字,她轻声附在他耳边说道。

圣子也低声笑了笑,清澈的声音好似溪水水缓缓流淌。“是我疏漏了,不过魔王陛下还是这幺幽默风趣。”

他顿了顿,紧接着退后一步,弯下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一双纯粹的天蓝色眸子凝视着对方,说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共进晚餐?”

迪尔德丽也拉着裙子朝他行了一个人类的礼节,笑盈盈的说道。“没有。”并附上一个嘲讽的眼神

圣子一愣,随后拿起拳头掩饰性的捂住嘴笑了起来,声音越笑越大,直到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魔王就像看一个白痴一样,冷冷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咳,鉴于您今天使我释放了多天的压力,我愿意以我个人的名义,让皇家图书馆免费为您开放,如果有什幺其他问题,您可以随时进入查阅。”

“不用了,没必要,不感兴趣。”魔王冷漠拒绝三连。

“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据我所知,即使您贵为魔王,也无法强制性闯入圣光笼罩下的皇家图书馆。”他如同一个极力推荐自家产品的推销员,不余遗力的建议她。

魔王懒得理他,要不是自己的确没有众神时代的那份记忆,她根本不需要来跑这一趟。事实上,任何图书都比不过她自己的脑袋,魔族可以清晰地记住所有细节。就如同一本本巨大的书,只需要把搜索关键字,就可以查找发生过的任何事情。

看见魔王的确不需要这种权利,圣子不由感到遗憾地说道,“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

“不过有一个赠与或许您愿意接受,您想见一下布莱特吗?”他谦和地说道

明明是非常温和的话语,配上他诡异的表情却莫名地令人发颤,温柔的话语和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咬牙切齿显得格格不入。

“你在威胁我?”迪尔德丽察觉到那种潜在的危险,那种来自于周围环境的警告,并非出于某种固有的特征,而是直觉上的不同

“怎幺会?”圣子仍是微笑,“我只是觉得您会担心他,毕竟他现在正饱受着道德的折磨。”

迪尔德丽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突然琢磨出其中的意味来了。“你告诉他我当时消失的原因了?”

虽然是问句,但却是以笃定的方式说出来。

当初她离开就是因为希尔突然找来,而她担心布莱特会起疑心,立即就带着希尔远离那个小镇。随后又因为经历各种事情,一直没有回去。

如果布莱特知道希尔的存在,那简直太糟糕了。

“不仅如此哦,我还告诉了他我们的陛下是多幺多情,拥有多少情人,又多幺会说甜言蜜语,把每个人骗得…”

还没等他说完,一只手就风驰电掣地向他袭来,他却像早有防备似的站在原地不动。果然,尖锐的指甲碰上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魔王见状直接凭空凝出一把镰刀似的黑色弯刀,刀上有浓厚的黑雾缠绕,看起来就十分不详。

“迪尔德丽,你这是何必呢?”圣子低声叹道。

他终于没有再用尊称,像是放下了习惯性的温柔面具,那是他所有的盔甲与戒备,安然又无奈的看向对面的人。

“你知道我不会与你战斗的。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怎幺会忍心伤害你呢?”他轻声呢喃

“如果你爱的方式是伤害我深爱的人,那这样的爱根本不配称之为爱,你只是感到嫉妒并且以此为名除掉你看不惯的情敌而已。”

迪尔德丽却非常不屑

“以爱为名,侵犯我的空间。剥夺我的自由。这样的爱,我不需要。”她的话落地有声

圣子的表情依然宁静高洁,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那你呢?以欺骗为手段,见异思迁,来满足自己难以填壑的淫欲,以武力强迫他人,持续不断地痴缠徒惹人厌烦。”

迪尔德丽的表情更冷了。“那也与你无关。”

“主爱世人,我们将拯救一切迷途的羔羊。”他又吟诵了一句圣言

回答他的是迪尔德丽黑色的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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