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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奥帝国 柏林 1936年 六月二十二日 (距加冕仪式还有7天)
恶犬啃咬铁笼,露出尖锐爪牙,腥臭口水滴在地面,对着院内挂起的猪肉直摇尾巴,如同瘾君子犯了毒瘾。一排排屠宰好的猪,挂在架子上,白色肋骨在暗红的肉上凸起,缝隙间爬满蛆虫,屠夫不耐烦地挥舞拍子,驱散苍蝇。
珀西走进这间院子,没有看到报社招牌,只有腥臭的猪大肠。他在陈年案宗里发现一篇八年前由一篇署名为“皮耶-罗”的记者,撰写的关于‘自由之翼’邪教的文章。他所发布的《国民头条报》完全是份街头小报,里面满是“天空现不明飞行物”、“女演员出轨政客”的亦真亦假新闻。这篇邪教报道却超乎一贯水平,确切描述邪教徒集会仪式之外,还配有照片。两条巨龙形态的生物在盘旋在水井里,玛雅神话里羽蛇神的尖厉脑袋,蜥蜴似的爪子,巨蛇一样的曲线,还有羽毛覆盖的巨大翅膀,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勾勒出一种近乎神迹般完美的轮廓,里面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人类显得渺小如蚂蚁。这两只神秘生物,和邪教徒自称能看到的巨型异兽的口径完全吻合。
就算造假,创作者不仅得具有超凡的想象力,还得精通于神话学、社会学、生物学等多门学科。正因为整篇报道离奇得言之凿凿,才显得事件越发奇怪。珀西几经打听,顺藤摸瓜地找到这家报社的柏林办事处。
八年之后,这栋破院子只剩下屠宰场,连报社的招牌都杳无踪影。
“先生,请问您有没有听说过这里曾有家报社?”,珀西放大声音,怀揣一丝希望,试探性地询问屠夫。
“没听过”,屠夫叼着烟,眼皮都没擡,径直提起磨刀棒和斩骨刀,准备磨刀。火光电石间,油腻腻的黑刀被磨得锃亮。“在我们肉铺搬来前好像有报社,他们老板失踪就散伙了,我们才以低价搞到这个院子.....”
“怎幺失踪的?”
“这我怎幺知道?!肯定死了呗,这国家天天得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光一个军情处每天擡出来的死人,比我的猪都多!”,提起军情处,屠夫突然来了兴致,似乎案板上的就是活人,咔嚓嚓地剁起肉来。手起刀落,猪大排被轻松剁成小块,皮肉都不粘着,剥得干干净净。“要是哪个倒霉鬼被那个特工头子盯住,那他娘的就废了,保准连骨头渣都找不到”。看来,卢西安的恶名已经传至街头巷尾。壮汉拎起猪下水,扔进狗笼子,犬们撕咬同类,争抢少得可怜的肉渣。
皮耶-罗可能是离真相最近的人,好不容易有点头绪的线索又断掉。珀西皱起眉头,悻悻然地离开屠宰场,沿着小巷转悠,思索下一步该干点儿什幺。他在大脑重新梳理,1926年6月18日以来,“恶魔”的全部案件。
零号,下东区药剂师。曾在拉克瑟尔研究所任职。
壹号,普鲁士财阀会长。在大瘟疫时期发售特效药。
贰号,《帝国时报》主编。大肆报道国防部长安德里希投放疫苗解药的英勇事迹,助其赢得当年的首相大选。
叁号,财务部长。拨放研究院和大瘟疫的财政预算。
所有受害者都与那场大瘟疫有关。既然大瘟疫是邪教徒释放实验室病毒所引起的,不难解释“纸牌恶魔”,可能是卷土重来的宗教狂热分子。只是,这伙寄居在社会底层的疯子怎幺能接触到拉克瑟尔研究院呢?他们怎幺知道这所研究院在研究病毒?
珀西的思维陷入死胡同,怎幺也找不到出路,如同这条下东区迷宫般的破败巷子。在巷尾处,一群小孩子正用粉笔在地面画格子,玩跳房子的游戏。不知不觉地,他走进了一处公立孤儿院。孩子的吵闹声,令人心生烦躁,他准备回帝国调查局再翻一遍卷宗。
“珀西,珀西-沃冈夫?麦克斯公爵的儿子?”,温柔清亮的女声在远处叫住珀西。他转身,看到一位中年女性。她的身材干瘦,身穿白衬衫和烟管裤,藏青色毛衣当做披肩,系在身后,显得知性又随意。
“是凯瑟琳-霍普教授?万万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您!”
“上次见你还是个小男孩,现在,你和你父亲真的很像”,教授满是学识的眼睛闪过无奈,稍纵即逝,“我很抱歉,关于你的父亲”。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珀西冒出一句东亚谚语。凯瑟琳是父亲大学时代的同学。她出身于贫民窟,靠惊人的努力与天赋一路读进医学院。据说公爵青年时代曾非常倾慕她,但求婚遭到拒绝。她坚持要有自己的事业,绝不做附庸贵族的名门夫人。当年的女学生说到做到,在男人垄断的医学界,已经成为顶级的脑外科专家。他在收拾父亲遗物的时候,还找到几本《柳叶刀》杂志,里面总有霍普教授的学术论文。
一个小姑娘跑上前,抱住凯瑟琳的手臂,小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凯瑟琳嬷嬷”。女孩的眼距很宽,说话时嘴巴扭成S,口水从嘴角滴下来,“我爱....您很多很多,大概有一千次....”。教授拿出手帕,很耐心地擦拭女孩的嘴巴,“我也爱你,孩子”。
凯瑟琳对珀西笑笑,“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死于大瘟疫,有些自己也留下后遗症。我每个月都会抽出些时间,来这家公立福利院陪陪他们,教他们读书写字”。阳光落在她不施脂粉的脸上,眼角的鱼尾纹微微皱起来,丝毫没有学院派的不近人情。“听说你在帝国调查局工作是吗?”
“是的。现在正值安德里希连任首相之际,他的党羽却接连被害,都是连环杀手‘恶魔’所为”,凯瑟琳教授出尘入世的超脱感让他感到很放松,自然而然地敞开话匣子,“我正在调查这些恶性杀人案,没想到牵扯到八年前的拉克瑟尔研究院和一个邪教组织,没想到数不清的巧合之后,是更多谜团”。
“你有没有想过,这起研究院病毒泄露事件,并非所谓的宗教极端分子所为?”教授听到拉克瑟尔研究院后,不由得怔住,眼神游离片刻后,叹了口气。“而是别的.....事故”。
珀西俊朗方正的脸庞上充满困惑。
“有很多大脑病变的患者会瘫痪或者失明,肢体和眼睛的坏死只是表象,看不见的内核才是真正问题所在”,她有理有据地引用医学术语,为自己的失态辩解道,“我也只是出于职业病作祟,容易产生一些不同的想法而已”。
“那您也是医学界人士,有没有听说过拉克瑟尔研究院呢?很奇怪,它的全部资料都在大瘟疫后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凯瑟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桩‘恶魔’案件,想必军情处早已介入。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再费心掺和这件事情”。教授凹陷的脸颊像个孤独行走于无尽沙漠的疲惫旅人,“珀西,你的性子也和麦克斯很像,执着、勇敢,即使身处险境也不会退避”。她露出歉意的微笑,表示自己在大学里还有事务,需要提早离开。
珀西感觉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主动提出送她去电车月台。一路上,二人陷入沉默,教授没有主动再多说任何一句话。有轨电车在热闹的街市停下,汽笛声响亮。街上人来人往,老绅士手拿文明杖,招呼出租车;刚放学的小学生们舔着双球甜筒,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冰激凌的甜味溢满街头。眼前的美好,使连环杀手“恶魔”变得不真实,而八年前的大瘟疫似乎也从未存在过。
“拉克瑟尔只是家普通的科研机构,实在没有什幺特殊之处,请不必再调查”,凯瑟琳向珀西道别。临行前,她郑重地握住珀西的手,在他手里塞了张纸条。随即走进电车,消失在柏林街头。
纸片的正面是凯瑟琳-霍普的个人名片,印有电话、住址等信息,反面则是字迹潦草的拉丁文,墨水还未干,似乎是匆忙写下的。
“及时停下。危险正在凝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