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辰

谭佳兮耐着性子陪大小姐韩思琪去试镜,结果被韩思琪动用了各方关系才巴结到的著名导演李泓一眼看上,聊了几句更是相逢恨晚,导演是个性情中人,当即就认定女主角非她不可。

谭佳兮感觉自己的人生还可以再荒诞一点。她以前以为演员们“陪朋友试镜结果自己被选上”这种常见说辞无非是为了凸显自己天赋异禀,直到她莫名其妙地亲自经历了一遭。

用李导的话说,谭佳兮是个天生的电影脸,为镜头而生,光影打下来,一个眼神就可以是一个故事。

谭佳兮听了也没多高兴,她哪有什幺天生?

她所谓的“故事感”就是用真正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换来的,也不是凭空就有,就像黄伟文写给陈奕迅的《陀飞轮》里所唱“用我尚有,换我没有,其实已用尽所拥有”,等价交换的东西没什幺值得开心的。

韩思琪因为这事儿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指着谭佳兮的鼻子骂她心机重城府深就是个婊子,把朋友当跳板踩着平步青云。

“凭什幺!你长得明明不如我漂亮!”韩思琪反反复复地质问她这句话,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这次的打击对她而言并非失去一次机会那幺简单——她从未得到过什幺机会,自然谈不上失去——而是让她开始意识到或许自己根本不适合做演员。

竟然至今还是只会比美的大小姐。

谭佳兮不语,眼神淡漠地望着她被骄奢淫逸浸润培育出的精致脸蛋儿,心中落寞得像是下了一场寂静的大雪,松软厚实的白色裹灭了内心仅剩的一点希冀。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富家千金质问“凭什幺”。

她承认她大部分时候确实是个不择手段的婊子,但这次她是真的只想交个朋友。

上天总是这样不怀好意,每一次的馈赠都像是糊着一层肮脏的锡纸,好像知道无论是什幺她都会拆,以什幺样的名义她都会收。

其实当天看上她的不止李导,还有投资方的副总尹成浩。她的手中被侍应生递了一张烫手的房卡,她捏了许久,心想她连沈延北都睡得,又有谁睡不得?关键是值不值得。姿态是自己擡起来的,皮肉交易确实得利快,却也是自贬得快,贱的次数多了自然谁都以为能来上一炮,久而久之就活成了男人用完就丢的避孕套,何况她背后还有沈延北这棵大树,犯不着。

跟柯以辰重逢的时候,她正盘算着这些污浊肮脏的心思。

她乘坐32楼的电梯一路向下,下坠的失重感中,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电梯里安静倚在后面的男人正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直到准备走出电梯门时,忽闻耳边传来清冽而温润的嗓音:“请问……”

谭佳兮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回头,目光落在身后的男人身上细细打量,男人身材颀长高挑,一身DiorHomme经典款黑色修身西装,深褐色短发柔软地贴在鬓角,瞳仁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泛着浅淡的蔚蓝光泽,细腻若瓷的皮肤白皙到近乎病态,下巴像女人一般尖削,乍一看似乎过分瘦弱阴柔,但眉目间隐隐透出的浑然天成的逼人气势却昭显了他的身份非同一般。

谭佳兮礼貌地笑了笑,微微扬眉露出疑问的表情,电梯门此时在她身后悄然合上,狭窄的空间愈发显得安静。

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唐突,赧然一哂才道:“请问小姐贵姓?”

谭佳兮思量几秒,才道:“我姓谭。”

“谭佳兮?”男人的眸子一瞬间闪过些微光芒,“佳佳,真的是你吗?”

佳佳是她的小名,小时候姥姥才会这幺叫她,而她只把这个名字告诉过一个人。

而此时隔了十年,那个人竟然依旧可以叫出这个名字。

谭佳兮经过一瞬间错愕之后果决地低了头,淡淡地开口:“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

她落荒而逃。

……

……

谭佳兮在之后的很多年都记得沈延北教她滑雪时说过的话。

他说这项运动你没法控制得很好,因为越是想用大脑去思考越容易被自己的经验直觉所欺骗,要用肌肉记忆去平衡,跟着本能的反应享受微微失控的危险感。

“很像爱情。”谭佳兮当时发自肺腑地说。

她想起了柯以辰。

柯以辰喜欢她,她知道。

每个女孩子的青春期都会有一段纯净而美好的感情,而谭佳兮青春期里的主角,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沈延北,而是柯以辰。

柯以辰是和沈延北截然不同的男孩子,沈延北可以在篮球赛上力挽狂澜,但柯以辰几乎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

那时的柯以辰比现在还要瘦弱,从来不热衷运动,少年们挥汗如雨的体育课,他都是静静地把自己关在学校的音乐教室里弹钢琴。

她明明想种一朵玫瑰,得到的却是一株水仙。

但水仙也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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