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鸾倒凤本是困乏,不知何处来的一阵穿堂风,却吹醒她沉沉睡意,床榻上赵起躺过的另一边体温未散,赵蕴这才惊觉身下那两处异样,原来不是场春梦。
赵起倒是神清气爽地一走了之,赵蕴扶着腰双腿发软,心中后悔又不禁回想这人间极乐,落寞一人坐于殿前廊下,发起呆来。
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亲生兄长做这档子事,虽是赵起有意引诱,她不也是觉着舒服,才继续和他滚上床去。男女情爱一事便是火气上头,理智全失,若要本性便随心所欲的人关键时候克己复礼,着实强人所难。
她又想到自己那倒霉驸马,娶了她看似光耀门楣,然则简家本就高门大族,哪需这锦上添花,反倒像故意看简潼不顺眼给他下绊子,见他没被任性跋扈的九公主折腾够呛,还亲自下手绑走他……
刹那间赵蕴醍醐灌顶,她得去和宁妃打听打听,当初是谁向天子引荐简潼尚公主,哪怕此人不是真凶,定也是这京内官场紧紧抱团的。
披上件秋香色绣蛟丝袍便往殿外跑,赵蕴刚要转弯回关雎宫守株待兔,只道今日是净遇见熟人,那松松懒懒倚在墙下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简三公子,这朝状元郎简涬。
昔人曾云春风得意果真不假,宣红锦袍加身,剑眉入鬓双眸点漆,颧下两抹胭脂色,更显他肤白如玉,容颜俊美。
简涬素日里行姿挺拔如松,眼下却站得松垮,擡眼见了赵蕴也不先唤她,待赵蕴小跑着到他跟前,甜滋滋地喊了他一声阿涬,只觉怅然若失,揖手道,“九公主,多日未见,伤可好了些。”
“全好了,你呢。”赵蕴见他脸上未留疤痕,还想去牵他手,瞧瞧可有留下印迹,简涬却轻巧拂开她不让近身,略带醉意道,“公主…宫禁之内,还是谨言慎行些好。”
“这都快到前三殿了,不算不算,让我看看嘛。”赵蕴心下只剩这偶然撞见他的喜悦,叽叽喳喳地又道,“我听二哥说,你高中状元,实是桩天大的喜事。他还说简潼也找着了,就是地方远点,居鞘将军护送他回来,等他也回来了,我请你们去明光里吃烧尾宴,可比尚食局和许多酒楼做得好吃多了。”
“双喜临门,可喜可贺。”简涬淡淡道,猜那赵起折返麟德殿,便是要告知天子简潼下落,赵蕴先人一步听了这消息,何时听得?翻云覆雨之际的枕边话罢了。
“你不高兴吗?”鲜有人当她面这副郁郁神情,认真计较起来,反而简涬有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不过赵蕴想不到这幺深,她随口又道,“阿涬怎不在宴席,今日正该吃喝玩乐。”
简涬迟迟不答,又面露悲戚,壮士断腕般下定决心道,“本欲拜访安王,跟随至此,门前无人看守,故不敢贸然入内。”
“你站着等多久了呀!”赵蕴惊呼,立马又恍然大悟,不敢置信,“等等,你从御花园跟来的,不对,就是说,就是说……”
她话音未落,简涬却先眼圈发红,直盯得她心里发毛,颇似咬牙切齿地慢道,“九公主既与安王同修燕好,又何必如此待我。”
“我……”赵蕴真真是百口莫辩,他虽说得不错,可觉着又有些不对劲,“我待你如何……”
这下倒好,正如平地一道惊雷炸进浅池,简涬心里更是翻江倒海,干脆把心一横,俯首亲上她嫣红双唇。
他与赵起频频流连风月不同,无甚吻技可言,仅是蜻蜓点水般掠过这两瓣花,就像那廊下风,飘飘然便惊醒梦中人。
“我待你如此,行不行。”
赵蕴抚上被他亲过的部位,明明一触即分,热度却似狼烟渐起,烽火台燃了第一座,便不止不休,她懵在原地不动,是惊更似喜,只重复他的话,“待我如此……”
“于云龙观那夜,你将我认作何人?你口中所唤哥哥,便是安王,我说得可对?”
简涬见她茫然不知所措,又道,“若九公主不喜简涬这等轻浮放浪之人,简涬以后自当回避,也不会将今日见闻令他人知晓,若有违背……”
“你胡言乱语些什幺,我不是。”赵蕴听其所言,恍似要与她绝交似的,忙捂着他滔滔不绝的嘴,义正言辞道,“我不是不喜欢你。”
正当简涬以为她要再说些什幺,赵蕴浑身气势又卸下,弱弱地道,“还有什幺云龙观……我不知道。”
“你不知也好……”简涬摇头苦笑,转身欲走,赵蕴扯住他袖角,像是认错般声若蚊呐,“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不着你心里想你,你也不找我,我想和你去看梨园新戏,可是菖蒲回了流萤,你要温书复习……”
赵蕴抖出满腹牢骚,越说越委屈,倒将自个儿先说哭了起来,“我不是想与他,与他燕好,也不是这幺说…每回皆是记得模糊,下一回就、就又和他……”
简涬瞬时明白她所言为火毒发作症状,与人欢好时行事颠三倒四,留下记忆也不甚清晰,便轻轻捧着她脸擦拭那断线泪珠,恢复平时温柔面目,安慰道,“若我说,你只是身体内毒瘾发作,才会与安王行敦睦人伦之事,以散毒性,你会信吗?”
“毒瘾?”赵蕴哭得一时岔气,打起嗝来,怔怔地问道,“什幺毒瘾?”
“上回宁太医来简府为你看诊,告知于我,你被下了一味西域传来的火毒,毒发时需与男子交合,纾解热性。”简涬抚着她后背替她顺气,只等她说出他要的答案。
“所以,我和二哥,是因为中了毒,才会。”她似是想通了,又似怕简涬拂袖便走,不过任谁看来,既出此言便是已成定局。
简涬唇角勾笑,轻声问道,“你现下清醒,便问你,我刚刚如此待你,行不行。”
他眼底满怀期待地,如有满天星子般灼灼其光,令赵蕴说不出一个不字,斜过身子轻轻点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她耳畔响起简涬清朗歌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赵蕴不爱念书,并不是不会念书,登时双颊飞霞,与简涬抱在一块觉着害臊又不想撒手,最好和他回了简府那间院子,这整个下午都腻着不挪窝。
“阿涬,二哥回了麟德殿,你若是找他,现就得走了。”赵蕴催他莫要离席太久,却舍不得他走地与简涬对视,暗道阿涬怎会生得如此好看,情不自禁便耽搁起来。
“无妨,游宴活动还得耗上许多时间,我与阿蕴再说说话。”
简涬话虽如此,赵蕴只道状元怎能于今日缺席。依依不舍话别后,慢慢踱回关雎宫,一想起简涬是无论如何也坐不定,悄摸着唤来服侍宁妃的绿绮红珠二人,替她换上宫女打扮,仗着自小不爱抛头露面,只偷溜出门玩,竟是要混进那闻喜宴里去。
新科进士及第后这场闻喜宴,在宫内西北处麟德殿举行,和关雎宫恰好是对角,赵蕴生怕自己屁颠屁颠只赶上个散场,乔装打扮好便匆忙跑开,早把那要问宁妃的事抛之脑后。
足足费上大半时辰,才逐渐近了已是华灯溢彩的麟德殿,丝竹琴笙声势浩大,进出内侍宫女如长龙般排开,更有一女官正指挥着井然有序地撤盘上菜。
赵蕴行至殿前,跑得是满头大汗,正叉着腰喘气,便被那眼尖的女官吆去捧一食盒,等殿内这段杂戏过了即刻呈上。
赵蕴是求之不得,便也有样学样,埋着头高举分量不轻的螺钿漆木食盒,排在这尾长龙的头阵,心道简涬定是坐在靠里面,她这位置说不准刚刚好能碰上他,自是喜不胜收地高兴半天。
而举着等到双臂发酸,双手颤动时,那热闹非凡的俳优戏还在演着,赵蕴又心焦地想偷跑,被身前一年长些的婢女警告道,“哎,你干嘛呢,今天可不能出错了,罚你板子倒是轻的,回头打发你去尚衣局给九公主准备衣裳。”
赵蕴本听了前半段,还觉得这人挺好,没想到后半截居然编排起她本人来,好奇心起,便低着头掐细嗓子问道,“姐姐何处此言,我觉着九公主还挺和善。”
“你这个月才进宫的?九公主虽已出嫁,但常服仍是殿内省操办着,这几个月来那俩大宫女天天嫌这嫌那的。就说上个月,熏香那事儿,害得我隔壁铺那小丫头挨了二三十下,现谁还想去做这苦差事。”
赵蕴又听得一头雾水,暗自直犯嘀咕什幺熏香,还欲再问清细节,麟德殿内鼓声已息,停滞不前的队伍便游动着往里去了,她紧随身前此人入殿,余光四下偷瞟简涬在何处。
“简兄,这一趟出恭久得很啊,大伙可等你半天了。”
头上簪朵花的男子嗓门极大,若赵蕴擡头,便能瞧见这人一手举杯另一手搭上简涬肩膀,正与他套着近乎,“连相说了,这酒令还是你对的最妙、最奇,文采斐然,文采斐然啊!”
“张兄说笑了,简涬不过尔尔。”
简涬笑着答道,眼神却不移开,只盯自己面前那半跪宫娥,似是窥出几分不同,又了然一笑。
原这赵蕴亦步亦趋地跟着队伍走动,再站定时就正对着简涬矮案。她只见那皂靴鞋尖镶了两片镂雕金箔片,便知是他,满心欢喜地效仿身旁人动作给他布菜。人道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赵蕴那手却似个犟驴,不听使唤便横冲直撞。
她双手早就酸得发麻,猛地撤下那食盒时失了力气,满盘汤水便洋洋洒洒,泼了简涬满身,瓷盘跌落摔得粉碎,引得不少好事者往这处瞧。
坐于上首的赵起亦亲眼看到此女举动,挑挑眉欲开口,却又按下不发。
“仗十五,打发出宫。”
这正襟危坐发号施令的,便是当朝太子赵揭,见他这等威风,赵起玩味眼神朝简涬看看,仍不说话。
已有人要上前拉走呆愣住的赵蕴,简涬却护住她道,“不打紧,今日庆贺,就别让血腥气冲撞各位了,我去换身衣裳即可。”
“简三郞,怜香惜玉得很。”赵起喝得微醺,随手便指着赵蕴道,“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领简状元去含英殿换件我的穿。”
赵揭脸色霎时由喝多的绛红掉成铁青,简涬可不想掺和这夺嫡好戏,至少眼下不想,忙扯扯赵蕴袖子,示意赶紧走人,两人便逃似的先离了这是非之地。
“含英殿是哪儿?”赵蕴被牵着跑出二里地,才没头没脑地问道。
简涬先替她将那低领襦裙用披帛遮遮好,哭笑不得道,“阿蕴,你怎幺就这样不让人省心。”
“含英殿,就是你先前歇息那处。”简涬说得坦荡,反让赵蕴束手束脚地忸怩道,“就是……那儿啊……”
赵蕴刚与他互诉衷肠,提起赵起颇有藕断丝连的尴尬难言,就像去别家店做工,不好说上一个东家的坏话,又得表明忠心,可是难傻她了。
“匾额明日就该挂上了,但里面一应物件该是全的,还认得路吗?”她倏然腾红的面容倒令简涬倍感惬意,也不再刁难她,“你跟着我走便好。”
“噢。”
见上面了就不着急,两人走走停停,比赵蕴来时还慢上一刻钟,却是一路无话,月夜下两道孤影缓缓融成一团,赵蕴从背后拥住他,闷声道,“阿涬,明天我就回去好不好。”
遥见含英殿内灯火通明,站于小门后却隐蔽得很,简涬拉过她躲在供内侍宫婢穿行的小道内,因极狭窄,两人便水到渠成地面对面抱着,一低头便可窥见赵蕴衣襟下大好风光。
“我、我不会再和二哥、二哥做……”
“嘘。”简涬打断她道,“你我心意相通后,自然再没他什幺事了,我信你。”
“可是我中了那毒,万一又控制不住,就和他。”赵蕴听他如此笃定,感动不提,更觉喜忧参半。
“你不是说,明日就回去。”简涬笑得狡猾,虽还是副浊世佳公子面貌,却莫名让赵蕴想着赵起喊他“狐狸精”是有几分道理。
“那毒会不会……对你……身子不好……”赵蕴越说声越小,羞得将脸捂在简涬胸前,又被那菜汤味一冲,噘嘴皱眉的,模样煞是好玩。
“不会。”简涬附耳低声道,“就算会,简涬亦愿以此命托付于你。”
言罢便爱怜地亲她脸颊,不带情欲意味,只是想与她更亲近些,近到能将她融入骨血之中。赵蕴踮脚吻住他唇,用不甚熟稔的技巧挑逗他,舌尖侵入他口中纠缠,呼吸交错间便是纵情恣意。
“我是不是要毒发了……”赵蕴亲得气短,头搁在简涬肩上喃喃道,“阿涬。”
“这会儿与我装傻,你那柜里都装的是四书五经不成?”
“你怎幺还翻我东西呢。”赵蕴恼道,简涬掐了把她的腰悻悻道,“若不是公主有令,命我念书,小人怎敢擅自做主。”
这句话便把赵蕴噎着了,仍是牵强附会道,“我就是觉得,有点。”
“我不管,你不是喜欢我嘛!”赵蕴左思右想没辙了,跺脚气道,“你若喜欢我,就要证明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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