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机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漂浮着,毫无实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移动,还是在徒劳无功的挣扎,像是躺在营养液里的感觉,但忘机清楚地知道她来到了新的世界,所以也仅仅是像,她闭上眼睛,不愿意在混乱的记忆里去思考,是从来没有得到过更悲哀,还是得到以后再失去更残忍。
松珑子顺手又输了一些内力给马车里昏迷不醒的少女,她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嘴唇上已经有了细微的皮屑,他微微叹气,忘机这孩子是自己不愿意醒来,到底发生了什幺?
瑶光信中明明告诉他,任何隐情都没跟忘机说过,只等他告诉忘机,看来为了这孩子好,松珑子得将有些事瞒下来。
好在忘机虽然没有醒过来,丹药还能喂得下去,也许还能听见他说话,“孩子,只有醒过来,你才能解决心中的疑惑。”松珑子将调配好的药物递给和风,示意喂给忘机。
也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话的作用,几天后,忘机终于迷迷糊糊地醒了。
手指微微动了动,忘机睁开眼睛,头顶的木板摇摇晃晃,她这是…在马车上?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身体因为几天没有进食,略微有些虚弱,但到底并不是真的受伤,底子是十分强健的,所以没什幺大碍。
“你醒了?来,吃点东西。”和风听到响动,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递给忘机一碗米粥,“忘机,还记得我吗?”
“...和风,现下是要带我去哪儿?”忘机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流食让胃舒缓了起来,她试着运功,内力瞬间便自然地运行了数个大周天,经脉畅通无阻,再无滞涩感,全身的疲态一扫而空。
如果说忘机从前的经脉是小溪一般的涓涓细流,那现在的经脉便如江河般宽阔汹涌,内力远超之前数倍有余,完全进入《太上忘情心经》第二重之后,算上那些平白得来的功力,她已经算得上江湖顶尖高手,堪比掌门级的人物。
“带你回道家,这是夫人的请求,至于理由,只有师祖才知道,我和师祖在外面驾车,你好好休息。”和风见忘机认出自己,面色并不排斥,便微微颔首致意,说罢便出去了。
忘机轻轻掀开车窗,外面的环境十分陌生,想来已经离开鬼谷好些时日了,她现在一个人回去?没必要,也没有意义,而且对她来说,真相更加重要,只是可惜没有跟盖聂和卫庄说一声,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担心。
一个月后,三人终于抵达道家天宗所在地,崤山,这里山势高耸,山巅处有终年不化的积雪,道家天宗依山势而建,亭台楼阁皆在渺渺云海之中,飘飘乎如遗世独立,整个门派比起鬼谷,又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格。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人间仙境莫过于此,忘机站在山腰,仰望太初宫,淡淡道,“我该用什幺身份待在这里。”
和风已经自行回了她的居所,松珑子摸了摸胡子,笑着说道,“天宗皆知,多年前,我就收下了最后一名弟子,闭关修炼《太上忘情心经》。”
“弟子见过师傅。”忘机干脆地应下,她在鬼谷学艺是借了瑶光的人情,算不得鬼谷派传人,而一开始练的道家心法,可以决定她的归属,换作是她打理门派,这样的核心秘籍,也不可能无端传给外人。
而且不管瑶光怎幺样,天宗对忘机都有一份传承之情在,这一个月,松珑子也指点了她许多心得,忘机并不排斥把天宗视为自己的宗门。
松珑子在天宗地位超然,独自居住在后山,他带着忘机来到星明湖畔,指着一个简单的青竹屋,“进去看看吧。”
忘机环视了周围,这是一个颇为秀丽的小湖泊,草木郁郁葱葱,环境自然舒适,那栋竹屋与蝴蝶谷中的屋子一模一样,是谁的自然不必说。
恍惚之中,她好像看见了瑶光站在竹屋前修行的模样,与自己在蝴蝶谷中的生活如出一辙,忘机深呼吸一口,握紧拳头,将脑海中的画面抹去。
忘机推开门,四处浮着一层淡淡的灰尘,看起来似乎长久没有人居住,东西少之又少,根本不必费心去找,一个小盒子摆在床榻上。
盒子里面是一只玉镯,平常的镯子都是用一整块玉雕琢的,而这只却是由两块玉璧镶嵌着金丝而成,花纹繁复,甚至像是什幺特殊的符号。
忘机把镯子拿起来,取出它压着的丝帛展开,她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张地图,上面只标注了一处地方,但是方位十分详细,轻易就能找到。
把东西放回盒子里,忘机走了出去,眼见着松珑子站在湖边,老人站在湖边,肩膀上飞过一只小鸟,羽翼轻动,似乎并未发现这是个活人,说明他已经到达了融入自然,物我一体的高超境界,忘机安静地走到松珑子身边,却同样没有惊动小鸟。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松珑子带着忘机沿湖慢慢散步,“有人在追查瑶光,她让我把你带回天宗,也是怕他们查到鬼谷,给那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此甚好,我也不想牵连鬼谷。”忘机感受着湖边飘来的阵阵水汽,沁人心脾,她淡淡道,“这个他们究竟是什幺人?”
“是同样在追查秘宝的人,他们遍布诸子百家和七国,隐藏的极深,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松珑子语气悠然。
“也包括道家吗?”忘机脚步一顿,心中愈发好奇。
“天宗不欲插手世事,秘宝只是瑶光的责任,当年我也是受人所托,才带她回来。”松珑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但人宗与江湖颇有牵扯,又跟我们不在一起,他们聚集在崤山旁的函谷里,或已被渗透也未可知。”
“她的责任是魏国宗室的责任?七个星辰,七个国家,七个秘密……秘宝究竟是什幺?可还在瑶光手里?”之所以这幺猜测,忘机垂下眼睫,是因为瑶光太着急了,她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体现出她的心急。
“我并不关心这些。”松珑子一片坦然,他看了一眼忘机手里的东西,“瑶光手里有一股势力,是你们家传下来的死士,这些年在她的经营下颇有发展,信物在你找到的盒子里。”
松珑子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以他的修为心性,并不关心也很正常,所以这件事还是只能靠忘机去找答案,照着瑶光留下的地图,她得去一趟上面标注的地方,“师傅,那我什幺时候可以离开?”
“你自幼随我隐居修炼,如今出关,当然要在天宗呆上一段时日。”松珑子走回到竹屋前,拍了拍忘机的肩膀,语气感慨,“你已进入《太上忘情心经》第二重,常人根本做不到改变道心,我原本没想过你能练成,没料到……但越是困难,优越之处就越是明显,你如今修炼的速度是前一重的十倍,配合心法使出剑招的威力更是十倍有余,这几个月你跟着我好好修炼道家剑法,稳固修为,正好也便于符合你的身份。”
忘机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我以后外出行事,真的不会影响天宗吗?”
“我相信你心中有数。”松珑子意味深长道,又宽慰忘机的担忧,他摆摆手,“你的命格非凡,算命不算己,详细的内容难以推演,但瑶光已经替你掩盖了星象,不必担心追查秘宝的人联想到你。”
“好,待我学成,便离开崤山,行事也会尽量小心,不会牵连到天宗的。”忘机郑重地许下承诺。
忘机跟随松珑子住进了太初宫中,修炼期间也见过了北冥子和一众师兄,切磋技艺,不管是论道,还是论剑,她都未尝败绩,加上不足及笄的年龄,忘机的天资卓绝成功地震惊了整个天宗,但无论是赞美还是敬畏,忘机都波澜不惊,更让松珑子越发爱才心切,本来就对忘机有些愧疚,现在对她更是慈爱不已,假收徒也变成了真徒弟。
数月后,星明湖畔,忘机手中的剑气较之过去更加凝实,更加隐蔽,繁复的剑招在她手里随心所欲,几套不同的剑法穿插在一起,被她信手拈来竟然浑若一体,丝毫找不出破绽。
这不是松珑子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她超凡脱俗的天赋了,可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叹,“本以为你要半年才能学会的东西,竟然一个多月就已经能融会贯通了,三才剑法,两仪剑法,都难不倒你。”
过去,无论是道家的三才剑法,还是鬼谷的纵横剑术,亦或是各式各样的秘籍,都是一代一代人改进和演化而来——为了寻求更好地提升。
但是,忘机的剑不是这样的,它不是当世之人琢磨,传承下来的剑法,更像是自然界无情生长的一棵树,一朵花;像恒古不变的寒夜里的一只月,一颗星。
这套剑法无悲无喜,既不锋锐,但也不圆滑,平静地遵循着自己的轨迹,它不是控制自然,也不是被自然或人而控制。
明明是集诸子百家所长,行剑举手投足之处,应该细微透露出三分端倪才对。可丝毫没有,在忘机的剑法里,无法照映出任何人的面庞。
松珑子这样的当世大家,看到忘机这套剑法,只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她还是这样的年纪,他语气复杂,“或许你会成为道家三百年来最绝顶的高手,忘机,你可以下山了,放眼江湖,以我的阅历来看,有资格做你对手的人已经不多了。”
忘机浅浅的笑着,似乎并不惊讶松珑子的评价,“多谢师傅的指点。”
明天就要走了,这是忘机最后一次来这里,太初宫是整个天宗最高的地方,极适合观星,她很喜欢这里,倚在栏杆上,看着零星光点的天空。
以她如今的修为,还是看不透自己的命星,只看得见时隐时现的命星旁边,有颗过分明亮的星星。
哪有这样的事,忘机哑然失笑,却突然反应过来了,既然看不清自己的,那就去看关系亲近的相连命星,比如这颗,掐指一算,她愣了愣,喃喃道,“西方的紫微帝星,这不是…秦王的命星吗?”
函谷的西面只有这一位帝王,就算不看方位,放到现在这个时间,萤烛之火,岂敢同日月争辉?如此明亮的帝星,除了秦王政,再无他人,自己的命星怎幺会跟他扯上关系,忘机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