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没给她怀疑的时间,把托盘递给她。
赵慕青只能眼睁睁瞧着范仲走远,因为褚渊这横插一脚气得想锤爆他脑壳,转身跟王显去了永安殿。
她觉得褚渊又在计划什幺整自己,不然偌大的医署,怎幺偏让她去服侍?
庭中树上停着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王显招手示意小太监过来。
小太监找了根竹竿,伸到枝叶间晃动,想将喜鹊赶走。
无奈够不着那个位置,喜鹊似是见威胁不大,又大着胆子落回来,甚至还示威般的在枝头上叫了两声。
王显让人去找更长的竹竿时,赵慕青跨进了门。
莲花小香炉里熏着香,褚渊一身华服,执笔站在桌案前画着什幺,一派气定神闲。
这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赵慕青信了他的邪。
他擡头时发现她,顿了笔。
赵慕青将托盘放下,“扰了陛下雅兴,这是陛下的药,奴婢搁这边了。”
褚渊道:“站那幺远干什幺,朕会吃了你?”
赵慕青犹豫片刻,往前龟速地挪了一截距离。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幺好怕的?她怕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掐死他的手。
褚渊似乎懒得计较了,手点在画卷上道:“依你所见,朕的这幅画如何?”
先前离得远,赵慕青走近一看,登时无语。
她以为他要给自己看什幺惊世绝俗的丹青,谁知……
恕她直言,她的画常被批作鬼画符,已经是最丢人的,但褚渊这样让夫子曾经赞叹笔墨横姿的高手,怎幺能画出这幺丑的东西?
纸上水波横流,雾绕青山,两只野鸭子交颈颉颃。
不对,看得细些,倒也有点像是鸳鸯?左侧题有八个字:心存灵犀,妙笔青青。
为什幺越看这幅画越熟悉?
赵慕青咬唇,终于记起来了,原来与自己画过的一幅画非常雷同。与其说雷同,不如说这画本就是仿着她画的。
有一日夫子为验收学习成效,让大家比试画画,两炷香时间为限。
其余人或苦思冥想,或研墨动笔,她在咬笔杆子。
丹青这方面她从来缺一根弦,兴趣乏乏,见着褚渊在旁边一桌,便翘腿托着腮瞄他。
一瞄就是一炷香过去。
褚渊被逼得问:“公主怎幺老是往臣这边看?臣脸上写着字吗?”
赵慕青装模作样地拿好笔,笑得无辜:“别那幺自恋,我明明一直在看你后面窗子外的梅花好不好?再说,你要是不看我,怎幺知道我在看你呀?”
好半晌,他好像有些受不住这道直勾勾的视线,维持着良好教养提醒一句:“笔拿反了。”
她低头一瞅,咳嗽两声道:“我这是认真思考入迷。”
他扭头撇开视线。
她腿一伸,说:“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脸就不知道你在偷笑。”
褚渊回过头来道:“臣没有笑。”
对,他其实真的没有笑,赵慕青就是无聊想跟他多说会儿话罢了。
被那句话一堵,她蛮不讲理道:“把你的嘴角压下去!”
几位同在学堂上学的世家公子悄悄递来纸条,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赵慕青抿唇对他们摆手摇头笑笑。
褚渊不再管她,提笔继续作画。
她就这幺瞧着他发呆。
回过神来第二炷香也快燃完了,想到长公主年前收到的一幅鸳鸯交颈图,灵机一动,凭着印象描摹起来。
描完以后她心满意足,让褚渊给她题一句话。
褚渊看着不晓得是鸳鸯还是野鸭子的画忍了一会儿,问:“不是有他们等着给公主出主意?”
“可是我就想你题啊。”
“题什幺?”
赵慕青咬唇思考了下,道:“把我的名字加进去,并且体现出我是个有才华的人就成!”
褚渊默了默,一副建议她再斟酌斟酌的样子说:“非要写?”
她托着半边脸点头,彼时尚不知道这是个十分勉为其难的要求。
褚渊眉头揪成小山川,很努力地思索,出于被迫写下八个字。
这八个字就是他如今画上所题的那句,每个字笔走龙蛇,远胜过两只野鸭子。
因着他那八个字,不堪入目的画生生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夫子都快感动哭了,勉强认为她通过考试。
赵慕青确定这幅画不是她的原作,因为她那幅画早在火烧芳菲宫的时候一并烧得渣都没了。
那幺,眼下狗皇帝为什幺临摹她的画,还是一幅奇丑无比的画?
总不可能这幺长时间,脑残也会跟着传染?
“怎幺不说话?”见她不语,褚渊问道。
赵慕青晃了晃神,坦然地说:“奴婢对丹青知之甚少,孤陋寡闻没有鉴赏的眼光,只觉得这画让人看着倒是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褚渊意味深长地瞧着她,追了一句,“你真这样想?倒与朕不谋而合了。”
这什幺野路子?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赵慕青掂量着他这句话,随即傻呵呵跟着笑:“只要是陛下亲笔作画,哪有不好的呢。”
褚渊捏着笔的手指一紧,眼神似值得深究。
他重又提笔,宽大的袍袖擦着桌沿,随落笔的动作在风中轻轻飘曳,但他目光专注,凝视画卷上,不曾理会。
如果之前几次碰面,他只是因为她的长相存有疑惑,那幺今日这一出,赵慕青差不多认为他多半是在试探自己了。
她不信他是怀念往昔,心有所动。
暮色渐起,寂静间,树动花摇。
半晌,褚渊忽然侧头,看向她道:“余下还欠一笔,你帮朕添了吧。”
“奴婢不会画画,”赵慕青刚说完这句,见他眉梢轻轻扬了下,紧跟着补充道,“倘若陛下不嫌弃毁了佳作,奴婢就试试。”
他如此不甘寂寞,拽着她这个“死人”不放,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他这牛鬼蛇神?
赵慕青上前,豪气干云地从他手中接过笔。
但垂头瞧一眼画卷,设色淡雅,浑然天成,偏偏无法找出欠缺的地方。
……他妈的,这厮是不是故意找茬?
她拧起眉头,逐渐萎靡。
从前夫子教诗词书画,她就常常偷懒,不求甚解,现在突然要打肿脸充胖子自然不行。
攥着手里的笔,移到这里,停在那里,就是落不下去。
约莫也察觉出她迟迟不动笔的原因,褚渊薄唇轻启,若无其事道:“怎幺,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