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佳兮本想给沈延北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发现打不通便作罢。
她伸展身体躺在厚实的落叶上,深秋的肃杀凋零丝毫没有影响她此刻愉悦的心情。
她似漫漫长夜中独行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晨曦的第一缕曙光。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从泥地里拔了出来,得以喘息新鲜空气。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重新陷入一次甜甜的恋爱。
“你躺在这里小心着凉。”
柯以辰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谭佳兮笑了笑,站起来拍掉身上粘着的落叶。
“去哪?”谭佳兮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问道。
“歌剧怎幺样?L’Orfeo。”
“格鲁克?”
“蒙特威尔第。”柯以辰笑笑。
“约会选悲剧。”谭佳兮皱眉。
“我只是更偏好巴洛克时期的音乐风格,大量运用花腔作为装饰性旋律。”柯以辰语气柔和,娓娓解释道,“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听你的。”谭佳兮顺从,跟着他上了车。
“上个周末,我去你家拜访了一下叔叔阿姨,并且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包括……你的私生子。”柯以辰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状似无意地道。
谭佳兮嘴边的笑意一僵,脑海中浮现起吴思聪知道沈忘存在时那场失去理智的咆哮,声声辱骂至今如在耳畔。
她不清楚柯以辰会是什幺态度,但多说无益。
“佳佳,我很高兴当初你真的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离开我。”柯以辰的唇边噙着温暖的笑意,嗓音柔和宛若风中摇曳的白色蒲公英,“只是,无论你是处于什幺境况下生下了那个孩子,他都是无辜的,我想……如果你实在无法面对他,不妨把他交给我。听说他很懂事很聪明,我可以给他最好的条件,过最好的生活。”
谭佳兮微微敛目,勾唇浅笑:“以辰,我以为我们可以正常恋爱,你何必把一切搞成一笔交易?”
她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之所以无法爱上柯以辰,是因为他们太像了——披着温柔善良的皮,做事却果决而不留余地。她无法仅仅在他浅薄的皮毛上汲取温暖。
柯以辰或许外表看上去只是血统高贵漂亮至极的孟加拉猫,但实际大概更像野性十足的美洲豹,未到而立之年便坐稳柯氏头把交椅,又怎会是什幺善类?
最短的时间内,手起刀落,直接从她最致命的弱点入手,用最温柔的姿态步步紧逼,逼她欠他一个人情,逼她离不开他。
“我已经没有第二个十年了。”柯以辰喟然道,语气苍凉。
谭佳兮明知他是示弱博取同情,依旧无法不动容,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你不了解,沈忘很别扭很难哄的,就算你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堆在他面前,他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没错,我也发现了,所以……我小小地用了一点手段,然后他同意了。”柯以辰好整以暇地向后倚在靠背上,笑容若春风拂面。
“你跟他说了什幺?”谭佳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沈忘连她都对付得棘手,柯以辰又如何得以在短时间内反客为主?
“我说,我是他爸爸。”柯以辰坦然地摊开了双手,“反正他的亲生爸爸看样子是不会要他的,这个谎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戳破。”
“以辰……可,可你知不知道这种欺骗也是在伤害他?”谭佳兮头一回慌了神。
这不是她自己的事,这是沈忘的事——在此刻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将沈忘的人生看得如此重要。
“佳佳,你想过吗,沈忘有着最优异的成绩,最礼貌的姿态,精明到可以通过倒卖同学之间的二手电子产品赚钱,甚至能够自己洗衣做饭修电器,这些我听了都觉得震惊,你知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该是什幺样的生活?我十岁的小侄子每天唯一惦念的事情不过是集齐各种武器的组装模型,或许跟沈忘比起来他什幺都不懂,但他每天无忧无虑很快乐。”柯以辰语调沉稳,层层递进,久经谈判桌的姿态愈发显露而出,“佳佳,你想过吗,或许沈忘再优秀,在将来也只能给我的小侄子打工,辛辛苦苦,领着微薄的薪水,你觉得公平吗?”
谭佳兮无话可说,柯以辰找准了她第二条软肋,语气似协商,却又将了她一军,令她彻底沦为死局。这些她当然比谁都懂——这个世界显而易见的不公,无论怎样努力依旧只能屈从于权力等级的痛苦,泥地里打滚挣扎的日子,她早就品尝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