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明火

幽森黑暗之中,一阵眩目的光芒轰然炸开,无数枚锁定导弹在天空化成点点星光,然后在地面上膨胀为白光,巨大的冲击力以及声响让撤离点的突击队员暂时进行躲避。

等他们再一次站起来清扫靠近自己的余下异种时,整片岛屿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他们站在山坡上,瞬间高温引燃了山下的森林,粉碎的山石、树木、异种的残肢到处散落,爆炸后升腾而起的烟雾遮蔽了即将破晓的日光,而投下数百发导弹的黑色战舰,推开这令人茫然的烟幕,停留在他们的上空。

……即便这是两个星期之前的事情,他们也恍若昨日。

——

——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随后,司令官蒂勒带着人走了进来。

西利正半靠在病床上,手上输着液,手里拿着近日突击队训练报告书,正皱着眉看,听见响声后将目光转向来人,对着蒂勒敬了一礼,“司令官阁下。”

蒂勒手上拿着一个小盒子,她身后的米洛捧着花束,并且将它放在床头。

“这是表彰勋章,我给你送来了。”白色手套中垫着的火纹蓝盒,露出其中的金色双剑合盾勋章,“上校,希望你未来的步伐也依旧坚定。”

“必不辱使命,阁下。”

西利郑重接过勋章,握在手心中,藏在司令官蒂勒身后的两个人悄悄探出个脑袋,被早等着的西利逮个正着。

柏莎与艾琪。

这两位受的伤不必西利轻,胜在年轻底子好,养了一个多星期也算是能走能跑了。突击第一小队乃至这两位临时“插队生”都授予了战斗勋章,刚刚被医生解除了感染状态限制,跟着司令官一起来看队长了。

爆炸那一会,西利是拖着伤去把坐标砸进那个大块头身上的,两个小崽子她放心不下,虽然最后出现的意外还是使柏莎与艾琪违抗她不许返回的命令展开营救,爆炸精准地打在巨山异种身上,而柏莎和艾琪两个人拖着西利躲远了些,把自己当肉盾压在西利身上。在熊熊火焰之中,凯瑟琳带队将她们三个带了回去。

“……队长。”艾琪率先开口,看了看司令官,又看看队长,摸了摸后脑勺,最后傻笑几下,搓搓手跑西利旁边给她剥旁边的橘子了。

柏莎垂了垂眸子,轻轻松下一口气。

西利擡手敲了敲艾琪的脑门,又打算问一问司令官空间站的事情,只是这时门又被人推开,凯瑟琳与另外一位白大褂女性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白大褂女性手里提着果篮,先向司令官见了礼,将果篮放在一旁,轻松向着西利道:“我来看看你,没有你的话,我恐怕是得不到母体的脑子拿来实验了。当然,你得感谢凯瑟琳,她把你们几个捡了回来。”

说起凯瑟琳,西利略感不快与别扭,只是她还有些疑惑,她并不认得这位女士。

米洛适时开口道:“宁博士,x312生物实验室负责人,我们战区头脑派的顶尖战力之一。你们这批人能够这幺快从感染状态脱离出来,还是靠她研发的血清。”

“……谢谢。”

西利道了谢,余光又瞥向凯瑟琳以及……柏莎。

柏莎目不转视,正盯着果篮,不知道有什幺好看的地方。很显然,当下这个场面她并不想提高存在感。在她身边的艾琪显然也对凯瑟琳有些敌意,伸手又将柏莎扯了过来。

柏莎只是余光在看她。

她在回忆那个片段。

……灼热气浪推过后,树木点燃,山石滚落,入眼的一切几乎在瞬间变成了火红。她被气浪掀翻出去,又无力地栽倒下去。

她勉力撑起自己几乎失去支配的身体,想要起身去寻找西利队长和艾琪,她靠着一块巨石,缓缓支撑起来,又无力的滑坐下去。

满口血气在她的喉管中翻滚,热浪甚至扭曲了她所见的景象,烟雾灰尘将可视范围禁锢在很小的一片,柏莎急促地咳嗽起来。

接着,她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凯瑟琳来了。

她自由了吗?司令官要他们签署的任务保密书是为了让凯瑟琳将来有一日戴罪立功吗?是不是以后会经常看见她呢。

会来搜救她们的吧。

“咳咳……咳……”喉咙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干涸的发痒。

她竟然有些期待,期待凯瑟琳会出现在她面前。她解释不清为什幺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柏莎终究还是挨不住,黑影在她眼前重重叠叠,又晃作一团,挤压她的意识,迫使她陷入沉睡之中。

在黑暗的边缘,她的意识摇摇欲坠,有人的手,贴在她的颈侧。

“……柏莎?”

像是在检查她的伤势,探测她的状况,她感觉到那一只手在她的颈间脉搏上停留短暂的时间。

凯瑟琳深深地吸入了一口炙热空气。

夹杂着只有她能够察觉到的、无法忽略的费洛蒙。

即便这里是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场上,熟悉又陌生的景象让她的心感受到曾经感受过的情绪。地球本土作战后后的焦土上,她也曾经搜救过存活人员。

想着那一些有的没的,她抱起柏莎,进行返程撤退。

柏莎能够感受到她。这是凯瑟琳,不出所料。

……

……

白大褂女性已经结束了与西利的交谈,她已经再度检查完了西利的身体报告,又补充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笑眯眯地打算同司令官返回,顺便还邀请米洛去喝咖啡。

司令官咳嗽一声,看了眼米洛,“她稍后有事,还是让凯瑟琳陪你喝吧。”

博士挑挑眉,倒也没争取,继续笑道:“那我要多带一个人走,那边的小姑娘不如和我一起去尝尝咖啡,供应不求的高级货,难得的机会哟。”

她指的是柏莎。

西利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她身后的凯瑟琳,别过目光道:“待会她有任务,博士还是自己去喝吧。”

柏莎僵住身子,余光偷偷扫了一眼西利,见她已经将手上的报告书合上,俨然是做好要和这位博士争论的架势,于是她又装作漫不经心,去看看凯瑟琳,却正与她的目光撞在一处。

凯瑟琳同样是微微一怔,却并不移开目光,柏莎正要仓惶躲开,肩膀上被人搭上一条手臂,博士靠了过来,嘻嘻笑说着:“任务不急,她才刚刚好全身子呢,去我那做个全身检查多好。”

又将柏莎揽紧了点,向司令官告退:“司令官您慢慢聊,我回实验室了。”

蒂勒大约想说些什幺,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由着博士将柏莎半强迫地带了出去,凯瑟琳自然也不停留。

心情颇感复杂,蒂勒便重新坐回去与西利交谈,米洛看了看一篇仿佛毫无知觉在给西利剥橘子的艾琪,那橘子已经被她叠成一堆了,西利半个都还没吃完,轻轻咳嗽了一声,总算是注意到气氛的艾琪茫然地擡了擡头,见三个人都看着自己,一副要商讨机密时间的样子,蹭地一下站起来,结巴道:“我……我去陪着柏莎做检查!司令官再见!”

等人走了,米洛才重新打开她手中的文件,将其中的计划书抽了出来,递给西利。

是全面进攻的先遣部队作战计划书。西部战区需要派遣的队伍与人员,还有负责人以及特遣部队临时作战指挥官。

西利一页页看过,最后纸张在她手中翻到最后一页,她看见了战术指挥官派遣人员的姓名。

米洛。

她擡起头,肃颜看向蒂勒司令官身边的米洛,这一位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风格,对上她的颇为犀利的目光,不退不避,甚至向她勾起了一个微笑。

……

……

通道内只有她们的脚步声。

宁博士身后跟着柏莎,以及在她身边的凯瑟琳。

“我很早的时候就很想给你安排到我实验室待上几天,但是被米洛这个坏心眼的女人搅了,得亏我还请她喝咖啡,”

在她身后的柏莎微微一愣,倒是又重新将这件事想了起来。

这件事也曾经让西利队长大为光火的一件事,在她……在凯瑟琳消失后的两个月之后,米洛曾经带着一份文件来突击队,要求调突击队员柏莎,也就是她自己,前往东部战区一座实验室进行一桩新测验,文件的签署人是东部生物研究实验室的总负责人,也就是面前这一位白大褂女性。

大约是在米洛似有似无的暗示中,西利将这一桩调遣任务想成了应对凯瑟琳的需求。

任务至少要进行三个月,任务人员必须在博士的看管与安排下不间断与实验任务接触。

文绉绉的句子加上米洛那副能够激起任何人怒火的语气,便成为了西利愤怒的源头。凯瑟琳所犯下的罪行足够让她上战区军事法庭接受应有的审判,不能因为其身份以及未来估量的作用而消弭,甚至于迁就与她,让受害者继续受到来自她的威胁。

这件事柏莎自个都有些理不清,西利只是同她说了一些,而米洛则更是只字未提。

凯瑟琳……

她稳了稳心神,让自己的思绪不会乱走,“很抱歉,博士。”

“啊啊,这不是你的错,西利那死脑筋,认准了的事情死不改,倔牛脾气,我倒是有点喜欢她,趁这倔牛还没办法下床,你和我去一下生物研究所,放心,保证把你完完整整送回到西利身边,我可是拿了正规学位的,又不是做人体实验的。”

“是。”

她又顿了顿,在说出这个字之后,她明确地感受到了一侧投来的目光。

凯瑟琳的目光,没有那幺炙热,没有那幺危险,不知道为什幺,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卧床的一个多星期内,凯瑟琳来探望过她,避开过大多数人,只停留很短的时间,短发的凯瑟琳坐在她的床头,沉静而又内敛,一旁盛放着鲜花。

每一次只停留很短的时间,几乎只会坐上两分钟,固执地将前一个人所插上去的鲜花丢掉,然后把自己带来的两只白花放进去,两只白花错枝相依。

大约与自己在一个封密的空间她并不好受吧,这八个月以来她是在宁博士那边进行研究保护吗……军区思考她的价值,既然签了行动保密书,至少她的事情在近年不会被公开。

柏莎想着一堆堆有的没的,她没有忽略凯瑟琳的目光。

白大褂女性领着两人出了医院,顺便又在门口买了三罐咖啡,一人一罐给她们抛过来,向柏莎道:“其实吧,要你过去也不是一点目的都没有,有你在事情或许会进展的快一点。

其实其中有一个提议,我是认真思考过的,不过那个文件书肯定没有到你的手上,所以我现在和你讲讲,作为生物研究学者,我对fork的猎食行为还是颇感兴趣,只是大多数还活着的fork基本上都在监狱,而他们的cake早就……,战区更是对这方面抓的重,你们还是我遇见的第一对双方存活的案例。

白大褂女性拉开易拉罐,给自己灌下了一口咖啡,又想继续道:“据我了解……

凯瑟琳按下柏莎想要开易拉罐的手,最后还出声止住了她:“博士。”

“ε=(´ο`*)))唉,好嘛好嘛,一个母体的脑部组织都够我研究个大半年了,我就先放一放吧,实在手痒我就对你下手咯。

……您刚刚还说您是正经学者的。

白大褂女性抿了抿嘴,“呸呸呸,这咖啡也太难喝了。”她将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扫过,最后向着凯瑟琳道:“你腿长,往左边小路走,那边大厅门口有卖其他牌子的,你跑过去给我买了。”

凯瑟琳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柏莎,又将她手里的咖啡抽走,“……我给你换果汁。”

两人留在原地等她,柏莎面色颇为复杂。

宁博士又喝了一口咖啡,笑道:“你可别误会,她在我那可没有对脑袋进行过什幺研究,也没摔着嗑着。”

她凑近了一点,问:“士兵,如果我的话对你而言有冒犯的地方,我允许你在心里骂我个狗血淋头。”

“我一直相信命运这个东西,这个玩意很奇妙,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我相信你也能够深有体会,因为在十个月之前,你和凯瑟琳相遇了,按理来说,她永远会是战区的军事支柱,只会有高迁的光明未来,而你至少会有几年摸滚打爬的时间,成为新生的一个中坚力量之一,或许中间你会受到几次属于她的指挥,接到属于她派遣的任务,和大多数女孩崇拜自己的偶像一样,她挺遥不可及的。”

嗯。我知道。

柏莎想着。

“八个月以来我观察过她的自制力,她的自制力,可不是一点点的强悍,几乎是常人的数十倍,这得益于她幼年时,她的父亲曾经对她要求进行高强度的自控训练,以确保这个该死的命运不会将他的女儿推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凯瑟琳是天生的fork,自小便失去了味觉,又失去了大半的嗅觉,她的父亲不知道用什幺方式测试出来,此后就计划了针对幼年时期,凯瑟琳的训练。

“见到你之后,她的自制力几乎完美控制了她的行为,只是恶魔还是冲出了禁锢的牢笼,压下的有多少欲望,回报她的就有多少疯狂,她谋划了那一场袭击,并且成功将你转移到了她的领地,凯瑟琳曾经说过她对你是有直接吞食的想法,但是遭遇了来自你——注定为绵羊的抵抗。之后按她的话来说,就像是理智猛然回到了大脑,野兽进入了片刻的沉睡。”

“此后的事情我便不细说,那你亲身经历的。”

宁博士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吧。

“而命运将她送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是蒂勒司令官,我没有什幺惜才的想法,不过八个月以来我与她的相处,除开我感兴趣的研究之外,她这个人也令我感到稍许的意外。啊。我似乎又说了一堆的废话,抱歉,科学家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我大约是对着试管长时间闭着嘴巴,有个人愿意听我说话就会说上很多,当然,这个人除掉凯瑟琳,这家伙只会礼貌的叫我闭嘴。”

她们站在路边,不远处有长椅,但是谁都不想去坐着。有病患从她们身边走过,给予了片刻目光。

“我不会将一位优秀士兵的性命拿来做研究,啊,当然,我并没有打算做什幺研究,我只是单纯的想让你和凯瑟琳待一会,让我观察观察她的状态罢了。对了,凯瑟琳目前暂时不能担任战术指挥了,她现在任职参谋部,给别人打下手去了。啧……因为去救你们还关了几天紧闭,你醒过来的那天刚好就是她出禁闭室的时间,蒂勒司令官以后还要用的上她,大概她很快就不会待在我那了,一个星期?一个月?不会太久的,反击作战马上就会开始的。”

她的手伸入大白褂的口袋中,胡乱在一堆杂物中摸索着,最后翻出了一颗某人曾经递给她的糖,她将糖装在掌心,然后摊开手,向着柏莎:“没有什幺想说的吗?在沙漏流沙未完全流下之前,没有什幺想要和她说的吗?”

柏莎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的余光看见了凯瑟琳,她走在左侧的石子小路上,正在跨步而来,柏莎侧目看过去,瞧见她身边的树木间透下的破碎日光被她盛在肩头,金色短发随着动作扬撒耳侧,绿荫所蔽,木草染香。

她张了张嘴,却无法瞬间将心中所有言语表述,她试图理清自己的打结的话语,一丝丝梳理成人类的语言,在她最终梳理完毕后,宁博士突然笑了。

她看人不错,看人比西利那个傻大个强多了。

如果可以,她还想问一问——为什幺呢。但是她还是耸耸肩:

“留着吧,去和她说吧,我不会做你的递信者。”

凯瑟琳已经到了她们的周围,似乎听见了一些声音,她将咖啡递给博士,又将果汁递给柏莎:“给。”

宁博士将之前手中买的那一罐咖啡抛掷入远处的垃圾桶中,旁边一个牵着老奶奶的小姑娘从她身边走过,顿时嘟了嘟嘴巴,“奶奶,我回去一定要和姐姐讲,外面的大人的行为比小孩子都要恶劣。”

顿时宁博士喷出一口咖啡,她一口气憋在肚子里,转头见到一个小姑娘,又顺了顺自己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蹲下来打算好好作无谓争辩。

“……柏莎。”凯瑟琳无声呼出一口气:“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会和博士说的,她不会强迫你。”

八个月没有见到她的cake……不,不,八个月没有见到柏莎,她的记忆似乎在缓缓撬开拿来封锁的链条,忍不住去想那些夜晚,去想那些味道,她承认自己抑制不住回去臆想很多,或许是得益于这八个月以来博士的试用药剂?还是八个月的※※时间,在得到了不小的恶果后,她似乎学会控制自己的行为,至少要抑制住自己的本能,止步于深渊边缘。

她想要和柏莎待在一起,无论如何。

是什幺在作祟已经无力分辨。

……柏莎转了转舌上的那颗柠檬糖。

很酸很酸。在凯瑟琳没有遇见她之前唯一认知的浅淡味道。

“去走走吧,博士大概还需要一会时间。”

她们去了左侧的石子路,沿着大楼铺的石子小路,一侧是成排的树木,一侧是病房的窗,白色窗帘会因为进入窗内的风而阵阵鼓动,驱散沉闷的气息,几天之前,她也在其中房间之一。走过折角,石子路侧又摆放着两张长椅。

直到两个人坐下为止,她们一直在沉默着。

柏莎擡了擡手,继而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我在害怕吗?

好吧,随便吧。

她没有将手放下,而是稍稍颤栗着,抱向凯瑟琳,然后一点点收紧手臂,可以让自己埋在她的颈窝,去闻闻并不算陌生的味道。

“我不明白,凯瑟琳。”柏莎闭上眼,再深深吸上一口气,“我有些害怕,我有些茫然,我能够清晰感受心脏在搏动,身体中的血液沸腾地循环,无关其他,只因为你。”

凯瑟琳迎接了这个怀抱。

即便是接纳了这个不知何意的她陡然生出些悲伤之意。

她抱着柏莎,柏莎静静在她的怀里待上片刻,然后单手按在她的腿上,将身子撑起来些,凑到她的耳边,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无形的风从她们身边拂过,树梢的雀鸟抖了抖羽翼。

依旧安静。

落进凯瑟琳耳中的话语,却在她的心中掀起巨大波澜,这波澜引出她连月埋藏在心的情感,引它喷涌而出,这股倾倒而来的情感压上她的心头。

遵循她的念想,她低了低,吻上了柏莎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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