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前最后一天,同学到处逮人陪同去南方旅游,按他的话“去看水灵灵的妹汁”,同学是他的伴读生,实际他更像同学的伴读,这时候他别想跑掉。
“去不了,我要见个人。”
同学没料到一向爱凑新鲜的他会拒绝带他出去“开眼界”,猛扑上去勾着他肩膀按住他头,要他交代女友是谁,是第一次泼他水的那位?第三次将他“送回”她家的那位?还是最近收了他跌打扭伤药没抓花他脸的那位?
不,是划了她脖子,把她当蛇头,曾考虑让她客死异乡的那位。
他的身体没有抗拒与同学接触,要是往常,触碰到他以前,他浑身散发的排斥信息,就能让他们退避三舍。而这一次,他能感受到同学的兴奋,是为他感到高兴吗?
他也因此而高兴,能增加一个接触体,代表他融入环境得一分。
有人来他们公寓传声,说接待室有人找他。
他和同学都愣住,同学还问了一遍到底找的是他俩中的谁。
他在这儿没有会来探望他的人,只有他会去探望的人。
一个不可能的身影划过脑海,瞬间令他手脚发麻,额头隐隐出汗。
间歇性智商倒退,可能是他这个品种的隐性缺陷之一。
当他看到接待室的人,他站了会儿,全身肌肉放松了,脸上泛起懒懒的笑,张开双臂,迎上前,与来人贴面拥抱,大胆得让接待室早被姑娘前卫穿着熏红脸的保卫老脸红上加红。
“这是我妹妹。”他跟人解释。
同学告诉他,入乡要随俗,一定要顾及他人眼光,不能太自我。
而他心里却在想,这就是说谎的代价吧,还真有“女朋友”找上门。
他行李已收拾妥当,机票也已买好,现下不得不改签了。
假期结束回来的那天,同学早已猫在公寓,等待良久,打开门进来那刻起,就强迫他听“假期奔现上当受骗记 ”,直呼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最后问他见女朋友见得如何,不会也是网恋之前没见过吧?
同学总能将他有别于正常人的经历,带入到非常接地气的环境,给他一种他与周围人同步调的错觉。
他以默笑作回答。
同学就说,好啊,一看就是有得手。
他的笑心不在焉。
自那以后,同学都知道他假期就会独自出行,要是学校有什幺活动安排,他们不仅不会拉他报名,还会为他的缺席打掩护。
那一次回去,他并没有见到猎物。
他没想到,她也会选择假期里外出。
自从她走出“避光期”后,她早出晚归,监听器里听到的都是她千篇一律的生活,那个自言自语的神经病,眨眼就变身成地铁匆匆擦肩而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上班族。
一滴水逃入大海,无迹可寻。
可他仍然每天必听一段,就算是她的呼吸鼾声。
在她住处附近,他不死心地等到最后一天,等到下午,离计划赶往机场时间还有一小时,他坐不住了,潜入她屋子。
屋里静悄悄的,人不在,猫狗也不在,想起大清早 把狗往私家车里塞,一家人鱼贯而入,车子都崩不出那股皮质醇和肾上腺素升高的味道,他才明白,自己给同伴绊住,迟了两天来,正巧碰上了她带猫狗出去玩。
她的猫有三只以上,一个人很难照顾多只动物,所以有人陪同她。
他以为她没有朋友,她从没让别的人进过她住处。
等意识到自己行为时,他已将客厅沙发收拾出来。
赶紧把东西撒回去恢复原状。
进入她卧房,一眼就看到床边小家具上摆着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屏幕裂开,另一部就是装了监听器的那部。
难怪她会保持开机,他检查了那部屏裂手机,顺手就拆开,检查有几个小零部件问题,会导致开机出问题。
他背包里有工具,就坐在她床头,花了十分钟修理,至少保证日常使用不会出问题,盖上那块裂屏,又顿住,他背包里有最新型号的监听子端。
他做事不会拖泥带水,几个月前离开时,他考虑关闭她的监听,因为他要奔赴一段全新生活,不想过去的灰暗参与进来。
而现在,他却想把她所有手机以及四周都布满监控。
最后顾虑到她的性格,为了以后做打算,他下意识觉得现在的监听程度不能再升级,再升级,就好像有深渊在等着他。
最后妥协成,只将她从越国带回来的那部辅助机里的监听换成最新型号。
自第一次假期鱼找到他后,同类“造访”他就变频繁。
鱼说越国一切都好,外部局势暂且稳定,没有陈太太死灰复燃的迹象。
说小猴子逃课叫她去顶了家长。
小猴子问他什幺时候去探望他。
后面又告知他这辈子都不用来,曾氏死后,新曾氏下了全越国的通缉令,上面有他。
.......
越国没有女蛇头的踪迹,同伴是想告诉他,女蛇头没在越国,就应该在老巢潜伏,也是他呆的国家。
他回应,知道了。
他逐渐减少跟同类的音讯往来,为了两边的安全,也为了继续他的人生规划,他要斩断和同类的联系。
虽然会孤独,会有暴露后孤立无助的风险。
但他会变得更像一个普通人,这足以慰藉他的割舍。
“啊......”
新型号的监听器声音更清晰,降噪更显着,此时他坐在图书馆,戴着耳机,翻看厚重专业书,惯常用被监听方的动静当背景声陪伴他度过平凡的夜晚。
这儿的图书馆并非二十四小时开放,但最晚关闭时间晚上十一点,也够他打发时间。
9:45 p.m,他手机上的时间。
转浓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
他转动手中的笔。
现在差不多她睡觉时间范畴,有点早,但正常,她会在床上玩手机。
那声发出清晰音节的喘让他手中转笔停住。
紧接着低低的啜泣声让那支笔的笔尖牢牢钉在桌面。
有点脱力,像失手打翻东西,但她并不想捡起。
时间很短,像是幻听。
他坐在她床头,把两部手机看似原样地放回去,然后觉察有东西被坐到,掀开,露出粉红色一只,小小个头,算是非常保守的款式。
老处女,别人说她。
画面转换,她坐在他身后,藏在阴影里,握住他。
海边悬崖山道上,他给她系安全带,她红着眼狠狠瞪视他,想撕碎吃了他,转瞬就变得委屈,依依不舍。
各种他窥见过的她放浪的一面撇开时间线,杂乱纷呈地跳出来。
如今,画面和声音于眼前于耳边纵情交涉,一会儿落成一具极洁的女体,犹如圣女油画,远看神圣,但得近身,魅惑不可言,一会儿又是后车座上情感外露的真实女郎,用浓得化不开的眼神诉说着她可怜的欲望。
他突然推开障碍物,俯下身以吻回应她。
啪,笔尖倾倒,椅子崩地声在夜晚寂静空间撩起战栗。
那边其实很短,而且早就结束,根本不给他适应机会,他慢吞吞拾起椅子,慢吞吞坐回长桌,静静坐到十一点。
一发不可收拾。
自称博学广知的同学领大家在公寓里看片。
正常的片,但到男女镜头,同学就会停下来啧啧感叹,从各种角度分析艺术之美,并要求与欧美环境长大的杨同学交流经验。
他一脸茫然回视,“我喜欢《平成狸合战》。”
同学愣了愣,“那好,接下来大家一起看看杨同学推荐的片子。”
他躺在房间里,听着门外一群看片的陷入死寂。
他性晚熟,所以开放的她在越国令他本能排斥。
当初的排斥,遵循着能量守恒定律,变成现今的反弹。
想见她一面。
耳机里,她突然跟她同事在电话里提休假。
出了避光期后的她早出晚归,似乎是全力以赴弥补落下的工作进度,很少在住处呆一整天。
她打电话是周五,说休周末两天,然后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宜。
他想了一分钟,起身定机票。
这人,根本不是休假。
他周六赶到,她住处已悄无声息,她又不知跑哪去了。
有什幺像一盆冷水浇醒他。
他在做什幺?他居然想继续等。
他是有耐心,为了刺杀曾氏,初踏越国他差点得疟疾,硬是坐了一个月轮椅防止身体虚脱同时蓄精养锐,最后算是坐着轮椅把曾氏斩首。少年时训练的环境恶劣更多,他不是最好的,但所有艰险项目通过的名单中都有他,实践性任务连续成功的人也总是他。
养父养母领养他们时,最担心的,是他,他瘦弱,孤僻,很难健康长大,但最后最不令他们挂念,最不需要他们领路的,无疑问是他。
可这份耐心他用来做什幺了?不好的预感使他当机立断定了当天的返程机票,轻拿轻放地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可能是错觉,对于一个不知道他存在的人,他居然感到被玩弄。
以至于她突然出现,他像静趴在灌木从后的猎食动物,背后猝不及防伸来只脚踩他绞成棍状的尾巴,浑身汗毛都炸起。
他的情绪很少波动起伏,但确确实实被她给予惊喜和惊吓的交错体验。
哒哒哒。
鞋跟急促。
望远镜里没人,但视帘中人影风尘仆仆跨入,步履匆忙,一闪而过。
长风衣低马尾,微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鸟类挺着饱满的胸脯踮腿赏了他两眼,就展开翅膀钻入楼道。
他平静下来,混乱情绪一扫而空。
两眼他也满足了,一番折腾总算目的达到。
原来她正常时是这样,原来人和声音会非常匹配,她没有崩塌,比在越国时状态更好。
低头继续收拾监听屋物品,他赶飞机的时间也快到了,错身一刹那,他身形静止,又回到窗边。
男人没有任何异样地走向玻璃门,掏出门禁卡熟练刷过,忽又停住,背后像长了眼睛,什幺外因都没有,却突然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回头,似乎知道谁在看他,头套连衣帽的背影一举一动都有延迟,此时谁要发出一声“嘿”,即便是三岁孩童,他准会蹦高半米头也不回窜遁草丛。
看不到长相,但那股脂粉味,以及掩盖下的体腥臭,隔着宽阔的楼栋距离,丝丝吸入鼻端,他也知道那是谁。
她消失已久的丈夫,就在她上楼两分钟后,踏入她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