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

在十五岁时，你偷偷于在祈祷的间隙里面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都低着头仿佛陷入了柔软的梦里，只有你还在人间，在不远处，天父的圣像庄严而恢弘，你打量着这位无上的天神，唯一的主，片刻之后将目光挪到了他的一侧，为了传达天父的命令而被创造出来，最为完美的造物身上。像是阳光透过了五彩的玻璃窗，在神像脚边打下的影子，你伸出手触摸到一片洁白的羽毛。

从那以后，神之子降落在你的身上，你的声音化为圣律，使得见者皈依，不洁者立地忏悔。你不再是世代蓝血的贵族小姐，不再是忍冬之城城主的大女儿，而是天父于人间的代行者，是主的权杖。

你得到了无上的荣耀，甚至触手可得永恒之国圣女的桂冠。

但对你来说，这却并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你是个天生的背主者，没有谁比你自己更清楚，那个下午，你正是因为厌烦了每个礼拜天都必须进行的礼拜，才闯进了不可踏入的世界。

但对于天使来说，你的不虔诚似乎并不会阻碍他的降临。

*

“你”再一次引发了神迹。

狂热的信徒们用渴求的目光看着你，跪在你的脚边亲吻地面，他们将身上唯一的财产施舍给你，希望以此免除人间的罪，能在死后得到宽恕进入伊甸。

被人崇拜能带来许多虚荣的快乐，但是你却因为这种崇拜来的太过容易，所以只感到厌烦顺着被他们低贱的嘴唇触碰到的地面传到了脑内。

女仆尖叫着和抽出刀的侍卫驱散了几乎抓住你的裙角的人们，将他们赶到街道的边缘。

那是一些贫民，丑陋又肮脏，浑身都散发着泔水的味道，甚至比不上你家里养着的宠物狗更可爱一些。你也没有什幺耐心去听他们的祈求，或者从他们手里扣出连一枚金币都不值的破铜烂铁。在这一点上面，你自认为比那些高洁的神父要稍微慈悲一些，让本来已经一贫如洗的流浪汉和乞丐变得更加贫穷，这种行为你实在觉得没什幺兴趣。

如果不是那个天使自作主张，你甚至都不会踏入贫民窟。你的布道区可不涉及流淌着污水，地面上都布满了传播瘟疫的恶臭与排泄物的低等居住区。你向来都在漂亮的贵族小姐和夫人周围，与她们坐在包着锡银的椅子上面，脚边趴着柔弱的长毛猫咪，然后在阳光明媚的花园里面用浪漫的语调讲述经里面的道理，也讲述信众因为虔诚献上捐赠之后，将去往什幺样的天堂。

最近，他越来越频繁地介入到了你的生活里，你为此感觉到更加焦虑。

你用兜帽把自己藏在阴影里面，在骑士的陪护之下回到马车之内。等到周围不再有任何一个人，你才能大声喘起气来。潮湿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邪神的信徒恶毒地打量着你的马车，那些冰冷的视线让你浑身发抖。

你很厌恶天使泛滥的怜悯之心，他总因此将你带入到危险之中。也为了你的贞洁而阻止你参与正常的贵族交际，寻找未来的伴侣，搞砸你的舞会，让你成为同样年纪的小姐们眼中笨拙刻板的老处女。你无法忍受永远都做一个修女，洗礼，行医，苦修，遵循那些毫无意义的戒律。这与你一直以来的梦想截然相反。

你的理想是嫁一个有钱有势，年迈多病的丈夫，等他一死就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当然，如果有英俊可爱正值壮年的儿子，你也可以一并继承。然后，用那些足够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的金钱满足你无穷的物欲与自由。

为了你的理想，你必须想办法摆脱这个天使。

*

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有点难，不过也只是有点而已。毕竟你下定了决心马上就要抛弃所有修女都渴望的职位，而成为世俗的女人。

在你寻找能够帮助你拜托天使的方法的时候，从帝都的信件却更早到来。

米尔纳·斯潘塞皇帝陛下因为肺病陷入了昏厥，所以教皇要求你即刻启程去帝都为他祈祷，兴许蒙受神恩的你可以让他晚一步再回到天父的怀里。

信件来的很急，你甚至没有和父母告别，就坐上了前往帝都的马车。你知道那里有很多不错的对象，需要少女温柔的双臂来医治饥渴的单身汉，还有他们的漂亮的府邸。虽然城市生活不太令人愉快，可一想到说不定可以吊到一个有着巨大城堡和封地的金龟婿，一切就很值得了。

凭依你的天使并不是擅长治愈的那一位，而是以剑审判的暴力执行者。

有时候，你觉得这一点非常神奇，祂即凶狠又慈悲，见到死者便为其指引亡者之路，见到罪人又施予惩戒。或许，等你摆脱他的时候，就也会变成需要被他收割的污秽存在。诚然，就算是现在，你的灵魂也不是什幺洁白的东西，不需要天平就能看出来里面所盛放的沉甸甸的罪。

等你死前干脆把还能剩下来的钱都捐赠给主好了，金币一响，灵魂飞到天堂里嘛。

那位皇帝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你观察着他的面容，青灰暗淡的皮肤和充满了皱纹的脸都是解脱即将到来的预兆。你很需要救好他，他许诺给了教会许多封土，只要你能让他多活一些岁月。而在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侧还有一位带着面纱的年轻夫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丰满动人，皮肤嫩白，容貌可怜，好像是一团美丽的膏脂。那位夫人眼角泛着湿漉漉的水色，嘴唇如同娇嫩的红玫瑰，用她悦耳婉转的声音向教皇乞求拯救她的爱人。

后来，教皇背地里告诉你，这位名为依耶塔·马洛的夫人是斯潘塞陛下最心爱的情人，在先皇后去世之后，她生了陛下唯一的子嗣，佩斯·马洛小姐，但是她身份低下，只是个普通的平民，所以无法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马洛夫人很有手段，用娇嫩的容颜和柔软的腰肢让皇帝陷入到了温情和虚幻之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每一次出现合适的皇后人选时，斯潘塞陛下都会被她伤心的泪水打动，放弃结婚的念头。

在你受命查看皇帝病情的时候，这位夫人对你露出了敌意。

你们就如同黑夜里面相遇的两头孤狼一样，从细枝末节迅速确认了来自同类的气味。

本身对于皇帝这种糟老头子没什幺兴趣，但她的敌意恰好激起了你的好胜欲。姑且不考虑她为何如此愚蠢，忽略了佩斯只是一个私生女，没有任何继承权，你依旧自信剥去修女沉重的黑纱，你的容貌与身材绝对不会比她差一分一毫。

既然如此，就不能怪你夺人所爱了。

你在无人的教堂里面第一次主动乞求神之子降临到你的身上。

相比于他们地狱之中堕落的同族，这位天使简直甜过了头，祂以幻觉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所有一切似乎回到了十五岁的下午，你擡起头，看着双翼合拢的美丽生物，浑身都沐浴在圣光之中，享受到了难以言喻的轻松。祂不需要你做出什幺交换，只要为他献上虔诚的誓言即可。

而那种东西，你多的是。

你第一次在合作之中感觉到了愉快，这样美丽的灵魂栖息在你的身体里面，将你作为媒介行使祂的权能，以你为祂的车马，你却并感觉比被骑士亲吻鞋面还要快乐。

在天使的医治之下，皇帝很快好了起来。

教皇得到了他被许诺的封地，而你向教皇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教皇冕下似笑非笑看着你：“真是贪婪的女人。”

兴许是担忧艰难求得的健康离自己而去，皇帝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教皇的要求，甚至连夜将求婚的信送到了你的桌上。你剥开烙着玫瑰花的火漆印，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想象着那位夫人得知这件消息的时候，玫瑰花般的脸庞会因为嫉妒变得多幺丑陋，就忍住不住想笑。

贞洁，节制，慷慨，勤奋，温和，节俭，谦逊。

真的很抱歉，你也要永远告别那位甜过头的天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