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

「......」

满地的肢体和尸块在沙漠中不会腐败发臭，他们在高温低湿度的环境下渐渐失去水分，直到化为干尸，又或者被各种饥渴动物们撕咬、吞咽，留下白骨粼粼，化为往后千百来者的指路标。

阿尔比都懒得去处理它们，若无其事的坐下来继续翻动火堆，确定火力足够旺盛后还用剩余的枯木架起烤架，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夹着羊肉干上火烤，肉干遇火出油后噗兹噗兹往外冒油花，火舌上窜，瞬间吞噬滴落的荤油，撒上孜然香料更是香气扑鼻，绵延数尺，而他脚边还有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死死的盯着他......

他装做没看见。

躲在胡杨木后的小女孩还不敢现身，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他敏锐的直觉可以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不知看的是自己呢？还是这手上的烤馕......？

他在心里恶劣的想着，慢悠悠转动烤馕，终于，那小人儿终于待不住了，朝他跨出了迟疑的第一步......

等等？怎么这么快？？

印象中汉人女儿都是矜持保守、娇羞有礼，连男人的脸都不敢直视，这小丫头倒是跑的跟飞似的，在一踩一陷的沙漠中能用这种速度前进，阿尔比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功夫在身，是接了单来刺杀自己的？

刚好禾颖一个前扑吃了一嘴沙，适时的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当然没有去搀扶女孩，但这动静大到他也装不了傻，勉强分出一个目光给她，至少确定了这跑姿不会是个练家子。

禾颖已经两天粒米未进，肚子早就饿的呱呱叫，先前被商人欺骗的经验告诉她要谨慎小心，不可轻易相信人，她本想多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这男人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果然，这四下无人之时，他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袋馕皮和肉干？

她瞪大眼，随着食物香气四溢，她即刻推翻先前「多观察一段时间」的想法，猛然跨开步子奔去——然后摔在他面前。

禾颖狼狈的爬起来重新站好，想给自己挽回一点尊严，打小在商铺帮忙让她的口条在同龄人中还算清晰，这或许能让他用正眼看待自己......

「我咳咳咳——！」

一开口就是一阵猛咳，禾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那群胡人打昏她后就把她扔在麻袋里，或许是想着醒来后再来喂食，没想到在沙漠里就给她溜了，她只好吞吞所剩不多的唾液，再次开口：「我是被刚刚那群人掳来的......」

阿尔比都没有回应她，连姿势都没变，斜睨她的半颗眼珠子像在说「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看不出来我等非同族类吗」

「......你刚刚说了汉语的。」

阿尔比都这才微微掀开半阖的眼，心底喊了声「失算」。

果然是靛青色的......

不由得被他那不似人间物的漂亮眼眸吸引，禾颖稍稍失神，直到耳边传来他那清亮的声音：「你想怎样？汉女。」

禾颖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在他的眼，手指又不自觉的握紧衣摆，这是她紧张时惯有的小动作。

越紧张动作越快，脑子都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字就往外吐，结结巴巴道：「我、我想，跟你换些吃食。」

「换？」阿尔比都咀嚼着这个字，眼底浮现玩味，他晃着手里的烤馕，第一次正眼看向：「妳想怎么换？」

他的汉语带点异族的口音，每个咬字都很重，音调有些不准，拉长的尾音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显的他悠然自得又胜券在握，这场交易的主导当然是在他手中的，禾颖连忙从袖中掏出刚刚从骆驼上摸到的蓝宝石：「这个可以吗？」

明明是占了大便宜，阿尔比都还像吃了亏似的，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装做勉强应声：「好吧。」

禾颖接过木条，小声的补充：「还想换些水......啊！」

手忙脚乱接过抛来的水囊，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吃饭了，心想其实他人还满好的嘛......

她有些小聪明，但思考模式还是不离孩子的简单化，心里已经认定阿尔比都是个友善的人，应当不会伤害自己，于是便一屁股坐到男人边上，狠狠地灌水吃馕。

阿尔比都重新拿出一个馕：「妳胆量不错，他们没有人敢坐在我旁边。」尤其是刚刚还看完整场屠杀惨况，此时又身在刑场。

禾颖一僵，这才想起刚刚的事，他脚边的头颅还看着她......

「可以，踢开吗？」禾颖吞下口中的羊肉：「好恶心。」

阿尔比都居然还真听她的，一脚就把头颅踢到另一边的沙丘上，头颅就顺着沙丘的弧度卷起一阵沙滚下去了。

「妳知道我？」

或许是今天兴致不错，整个沙漠都闻声色变的男人居然拉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聊了起来，这可不像平常的他，照他的个性，应该要让禾颖跟那颗头颅一起滚下去才对。

啧。

「刚刚听到了，他们说你是收钱办事的人......」突然想起自己另一个目标，禾颖猛然转身看他：「我能委托你吗？」

「嗯？」阿尔比都挑眉：「妳？委托我？」她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或许这还是一个局，这女孩费尽心机买通商队，只是想让自己去杀某个人，或许是她的父亲或是兄弟以争夺家产，但听说汉人女子应是没有继承权的，她难道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他打量着禾颖：「...妳要委托我什么？」

「带我入关吧！」女孩吃得满嘴都是油，眼神和她的嘴一样亮，简直都要闪瞎阿尔比都的眼：「我想往关内走，到阳成就行了......这些都可以给你！」禾颖忙不迭倒出所有宝石，她的袖口小，带不了几颗，零星的红蓝宝石在黄沙滚动，石身蒙上尘埃，哪里还看得出他们是价值千两的上等货。

猜错了，真的只是个傻的小雏鸟.......阿尔比都人生第一次想扶额：「......不。」

「为什么！？」

吃完烤馕正想喝点水，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的委托，她错愕的连水都放弃喝了：「你的价钱......很高？我可以再想办法......」她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还能从哪里弄出钱，小小的脸皱成一团，也是怪可爱的。

「我不入关。」像是想起什么事，阿尔比都重新垂下眼，拿起烤好的馕咬下一口，恢复最开始冷淡的姿态，不再搭理她。

「......」

那怎么办.......

禾颖眸中染上茫然，如果阿尔比都不带她走，那自己也只有死在这片沙漠了，费尽心思、一路波折，难道真的要提前入黄泉？爹娘和哥哥看到自己一定会气死吧......不对，他们已经死了，那会不会被气活呢......

阿尔比都两三口就把馕吃完了，自从拒绝后也没听到小雏鸟说话，他瞥眼看向禾颖，见她苦恼的想给自己找条活路，手上无意识的摩娑，袖口都快给她扯破了。

禾颖这几天经历很丰富，又是拐卖又是绑架，哥哥不久前才入土，尽是些生离死别，全靠骨子里的固执和信念撑过来，现在可以说是无计可施，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纠着一张脸，只能看着火堆发呆，几根柔顺的黑发逃脱簪子的固定贴在脸颊上，配上汉人柔和的五官，倒是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火焰吞噬着木材，跳动的火影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已看不清她的神情，枯萎的生命会被代表光明和善的火焰带走，这是从前部落的神官说过的，阿尔比都被视为恶魔的化身，自然是不被允许进行净礼，但会有神官前来「教化」他，希望阿尔比都能「改过向善」，不要再听从恶魔的指示。

她也会被带走吗？被善火焚烧，或者被鹰骛分食。

她的脸上会是安逸如处子，或是惊恐如死囚？

她会恨他吗？恨自己不带她出去？

......啧。阿尔比都抿唇，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和困惑。

本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此刻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两人相对无言，一夜亦无眠，阿尔比都默默地给火添上新木，直到木料燃烧殆尽、东方爬出第一丝日光为止。

今日的清晨不如平常，连绵的火烧云蔓延整片天空，橙红和灰黑交织缠绵，逐渐转为烈焰，灼烧着禾颖的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壮阔多彩的景象，不若那城市嘴多人杂的闹市，自然所造就的是人类无法达到的磅礡大气又绚丽多姿，一时之间迷了她的眼，只能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

这景象也刺激到一旁的男人，他蓦然挺起脊梁盯着妖艳的天空，神态凝重。

【不好。】

阿尔比都低咒了一句不知哪里的语言，迅速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期间发现禾颖还呆呆地看着天空发楞，皱起眉冷声道：「还不走，是要等死？」

「啊？」

猛然从地上跳起来，禾颖知道阿尔比都是同意带自己走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回心转意，但不妨碍她上前献上灿烂如花的笑容：「我走我走！马上就能走！」

「我爹娘都说我好生养，绝不挑食！不怕苦不怕热，路上绝不会多抱怨一句，还能给你捡木材赶小狗，保证客官......咳、保证大人决不会后悔带我上路的！」解决目前人生最大的困扰，禾颖乐的想上天，蹦蹦跳跳的朝阿尔比都跳过来。

情绪是会感染身边人的，看禾颖如此欢快，他也缓下凌厉的眉眼：「...我不是大人。」

禾颖太矮了，连阿尔比都的胸膛都不到，就算骆驼是跪在地上的，她自己还是爬上不去，阿尔比都一把抱住她的腰拉上来，骆驼鞍虽然是单人的设计，但坐为宽大，摆一个小禾颖在前面还不算太挤。

这下看不到他了，禾颖扭着头想看他的脸：「那要叫你什么？」

一甩缰绳，身下的骆驼也感受到主人的急切，马上从地上爬起，骆驼的动作起扶很大，一前一后下禾颖被晃得差点摔下去，幸亏阿尔比都一手箍住禾颖的腰，将她锁在胸前，感受到她瞬间僵硬的身子，他恶劣的勾了勾嘴角。

「吾名阿尔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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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程走完了，下面应该可以上肉渣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