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李氏一把推开后院的门,见继女赵晼晼坐在床边做女红,忍不住撇了撇嘴,扭着腰就进了屋。
“哎哟我的女儿欸,快别绣你这劳什子荷包了!赵妈妈,春桃,快来给小姐梳妆打扮!”
被李氏点名的两名女仆依次进屋给李氏见了礼,便直接去床边夺了赵晼晼手里的女红扔到一边,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李氏看着铜镜里赵晼晼的娇媚小脸,从来没觉得像今日这般顺眼过。
“女儿啊,你爹刚送了信儿过来,说那江大人相中了你,要接你去府上做奶奶,这是多大的喜事儿啊!那江家是什幺人家?富甲一方,府上的银子十辈子都花不完。这可都是爹娘给你谋划来的,你去了江府享福,可别忘了你爹娘和兄弟。”
扬州盐商江大人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赵妈妈和春桃一听到这名字都又惊又喜,叠声的夸老爷、夫人能干,给小姐找了门好亲事。
赵晼晼表面装着娇羞不已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冷笑连连。好亲事,亏这两个贱婢说得出口,哪家正经小姐的亲事不需要三媒六聘,只需大晚上一台小轿送进府的?再说那江大人成亲五载,家里一妻三妾,外室无数,孩子都五个了,还时常出入秦楼楚馆,这样的人哪里是什幺良配?说什幺“做奶奶”,不过是个以色侍人,供他一个人享乐的妓子罢了。
反正她赵晼晼从来就不是按正经人家的女儿来养着的。
赵晼晼的亲娘在生产女儿时染褥热而亡,三月后继母李氏便进了门。那李氏心思歹毒,视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不啻眼中钉肉中刺,见她生得粉雕玉琢一般,便心生一计,撺掇赵老爷把女儿当瘦马养着,长大后若攀上哪位贵人,还可助益娘家。
赵老爷本是小商贩出生,虽挣下一份家业,也受尽白眼。女儿本就不值钱,小商贩家的女儿更甚,长大了也不过嫁与贩夫走卒,于赵家丝毫无益。
听得李氏之言,当下便动了心,将亡妻留下的女儿全全交与继室。
赵晼晼肖母,生得娇媚容貌,婀娜身段,越是长大越是勾人。又被李氏找来的人成日教导风月之事,还未及笄便隐隐有尤物之态。
谁知一朝风寒,缠绵病榻,一缕幽魂无着无落去了阴间,倒让京城不慎落水的尚书府五小姐得了身体。
五小姐被娇养着长大,及笄后是要去高门大院做主母的,学的除了女红、闺阁礼仪和管家之术,还有琴棋书画。
谁知成了小商贩之女后被逼着看春宫秘戏图,唱淫词艳曲,学那狐媚子挤眉弄眼,扭腰作态,还要泡那让人浑身无力,酥麻不已的药浴,冰清玉洁的金枝玉叶羞愤欲死,只被两个刁奴成日盯守,无可奈何,只得暂时服从,以待时机。
一切打扮停当,李氏看着娇媚得如三月粉樱的继女,心中不禁燃起熊熊妒火,只想着她如今打扮得再美也不过是去伺候男人,让自己儿子得利,才堪堪好受了些。
李氏唤来轿夫,让赵妈妈和春桃将赵晼晼扶上轿,又跟两仆好一通嘱咐,这才让轿夫起轿。
有了赵妈妈和春桃两个奴仆,就算她赵晼晼入了江府,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谁知赵晼晼并没有入得江府,那江大人派来的小厮直接引着轿夫去了南城。
江大人权势大,想要巴结的不知凡几。大家看他性好美色,便投其所好,四处搜罗美人送与他。若江大人全部擡进府里,那整个府上还不乱了套?所以刚送来的美人一般都置于外边,反正东西南北城他多的是房子。要是有特别可心的,再擡回府上做妾。要是不可心,或者玩了几年腻味了的,便给一笔银子,婚嫁死生不问。
下得轿来,看见面前的清幽深院,赵晼晼不由得暗喜。她一个连妾都算不上的要是入了江府,还不知道被如何磋磨。
那江大人女人多,不一定能想得起来有她这幺一号人。若是真想不起来,那她就不用被这腌臜男人糟蹋了。
只跟来的赵妈妈和春桃撇着嘴满脸不满,话里话外都是对赵晼晼的鄙夷,长了一张狐媚脸又怎幺样?连个不正经的主子都算不上。
赵晼晼充耳不闻,迈着小碎步进了院子。
两个十来岁的伶俐丫鬟迎出来将赵晼晼扶了进去,赵妈妈和春桃也不甘不愿地跟了上去。
与外院的清幽比起来,里屋算得上奢华,宽大的拔步床,侧面镶嵌了一面宽大的铜镜,床的左前侧置有湘妃榻、贵妃椅,对面除了梳妆台,还有一张一人多高的木架,木架左右顶梁垂下来两条暗紫色丝质绥带。赵晼晼想了半刻,也没想出这木架作何用处。
有了两个小丫鬟,赵妈妈和春桃自然乐得清闲,自顾自在外间坐着吃茶。
赵晼晼问了两个小丫鬟名字,活泼些那个唤做春儿,沉稳些那个唤做冬儿。
添好了茶水,冬儿便去外间引赵妈妈和春桃去休息。两人还没见到江大人,自然不愿意。冬儿抿嘴一笑,说今儿不一定见得着,她们并没接到信儿说大人一定来。
两人听完越发看不起赵晼晼,人都送来了,合着还没在江大人眼里挂上号呢!
得,多半也是等不到了,还不如睡觉去。
春儿则引着赵晼晼去到里间洗漱。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香汤里,赵晼晼将头搁在桶沿任春儿给她卸妆。
春儿一边忙活一边说:“奶奶,我们爷不喜欢浓妆艳抹,只喜欢清水芙蓉,所以以后奶奶不用抹那些胭脂铅粉。”
这都把爷的喜好说了,怎幺也没给点反应?看对方兴致不高,春儿又道:“奶奶这肤若凝脂,吹弹可破,爷一定喜欢死了。”
赵晼晼眼皮都没动一下。
得,这新奶奶是个冷美人儿。这可不是她们爷喜欢的类型。
泡得久了些,赵晼晼有些乏力,春儿拿出一套衣服伺候她穿上。
赵晼晼一看,这比李氏给她准备的衣服还不正经,素白的绸缎兜儿、亵裤,外面就罩一件嫩黄色的透明轻纱……
将赵晼晼扶到床边,春儿道:“奶奶可先歇着养养神,爷要是来了,奴婢再进来知会奶奶。”
你家爷千万别来。赵晼晼在心里祈祷,不过她也睡不着,只闭着眼想以后的事。
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尚书府五小姐,给人当了外室,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只会让家族蒙羞,她哪里有脸回去?
再说,她现在披着小商贩之女的皮,就算她站在父亲母亲面前,他们也不可能相信。没了家族的支撑,她又如何逃出这冥府一般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