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顾氏,忤逆君上,戕害嫔妃,罪无可恕。着即日起打入冷宫,未得圣谕,不得外出,钦此。”
顾沉璧伏在地上,一言未发。
宣旨太监鼻间溢出一声轻蔑冷哼:“顾贵妃,快些接旨吧,咱家还等着回去与陛下交差呢。”
“臣妾,领旨……”
女人颤巍巍的手触到那方明黄圣旨,竟好似触电般,弃于地上。
她不领旨!
她为何要领旨!
“大……大胆!”
太监被她举动惊到,欲斥责又不好多说,只得假意未看见,拂袖而去。
在后宫之中,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这顾贵妃好歹也是从圣上登基以来,宠冠后宫之人,一时接受不来,也是人之常情。
黄昏将逝,落日最后一丝余晖,在深深庭院流走。
顾沉璧眼皮微擡,眼波便落到地上那张圣旨上。
字迹遒劲,行笔如龙,她徐徐撇过一眼,便辨出,是陛下的手笔。
这手曾师于她生父“顾惜之”,历经数十载苦习出的字迹,最后居然用来写了一道“废弃”她的诏书。
顾沉璧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想哭,又无泪可落,想笑,昭阳殿后庭中却又回荡着凄厉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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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顾沉璧病了,眼神涣散,不得视物。
幸得手脚还算灵便,得了空,避开侍卫,从冷宫逃了出去。
宫墙深深,路径曲折。
女子不知走到哪儿,跌跌撞撞扑进了花丛中,荆棘刺得她满手鲜血,衣裙破烂,待到爬出花圃,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啊呀!救命呀!”
静妃吓得花容失色,禁不住惨叫。
顾沉璧屏住呼吸,踉跄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随之而来的,是鱼贯而上的一群侍卫。
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负手而来,揽过受到惊吓的静妃,柔声安抚:“别怕,有朕在。”
“陛下!”
顾沉璧如获救命稻草,大喜过望擡起头。
霍地惊得静妃又是一声尖叫:“啊——!有疯妇!”
“护驾,快护驾!”
陛下身边的近臣德忠公公连忙传人。
瞬间御花园的守卫多了一倍。
“来者何人?”
帝王盯着她问。
顾沉璧咽了口唾沫,酸涩开口:“陛下,不认得沉璧了幺?”
相识十年,夫妻五载,只是一月有余,便识不出了幺?
“顾贵妃!”
德忠公公惊呼,下一秒赶紧捂住嘴,跪下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是你……”
皇帝瞪大眼,略微惊愕,可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你从冷宫跑出来做什幺?”
她以为,他怎幺也会问候一声,你怎幺变成如斯模样?
“陛下,臣妾的膳食中被人下了毒,眼睛一日较之一日模糊,到如今已经不能视物,就连神智,也愈发糊涂了。”
她终于低下高傲头颅,趴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陛下救救臣妾,就当是念在往日的情分,求陛下高擡贵手,救救臣妾吧。”
她不想死,不想就这幺在冷宫,苟延残喘,不明不白地死去。
“哦?”
皇帝颇有意味地挑眉,视线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回。
“有人下毒害你?”
这时,他怀中的静妃抽身同跪在他面前:“陛下,姐姐待字闺中时,常在家中玩苦肉计。”
又道:“从前父亲吃她的把戏,她如今便以为,陛下也是吃了?”
陛下怎会如此好糊弄?
顾沉璧愤恨难忍,当即将静妃推倒在地:“顾静影,你这个贱人,还想害我。”
“大胆!”
皇帝沉下脸,新仇旧恨交加,恨不得当场将她杖毙:“顾沉璧,朕仁慈,留你一命,你还敢放肆!”
“仁慈?”
顾沉璧恍然,他当真仁慈?
难道这一个月余,她在冷宫煎熬,不过是一场梦呓?
“朕看你是死不悔改,到如今还忤逆蛮横,嫉妒成性!”
他亲自俯身将静妃扶起来,搂在怀中,好生心疼着:“静影是你妹妹,你不善待她,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戕害她,你于心何忍?”
“呵,妹妹?”
顾沉璧惨笑连连:“臣妾何德何能,有这幺个嫡出的妹妹?”
“朕从前就知道,你妒她嫡女身份,为了使你心宽,只册她妃位,可没成想,这般让你,你也容不下她,非要置她于死地。”
皇帝痛斥,因动怒,脸庞泛红,怀中静妃取出一方手帕为他拂面:
“陛下切莫动怒,从前臣妾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姐姐,现在陛下说了臣妾才知道,嫡庶有别,您可别怪罪姐姐。”
她柔声细语,温柔小意,又年初才入宫,正值豆蔻年华,少女的青涩纯真,在她粉裙飘曳中,展露无余。
反观顾沉璧,如今年已双十,该是为人母亲的年纪,不见半点端庄稳重,却粗鄙骄横,此时蓬头垢面,蜡黄疯癫,彻底沦为了一介疯妇。
相形见绌之下,哪里激得起帝王半分怜惜?
果然,皇帝闻言抱紧了静妃,“静儿,你就是太过善良,叫朕忧心。”
顾沉璧忽然庆幸自己瞎了双目,不然见此情状,恐怕也得辣瞎。
他看向她,眼神几乎只停留了一刹那,便看向远方,“好!静妃是你亲妹妹,她为你求情,朕便再恩赏你一回。”
顾沉璧浑身麻木,身上手上伤口还在渗血,却已经感觉不到疼。
她怀疑那毒下得太深,不仅瞎了她的双目,更一并聋聩了双耳。
他启唇,冷冷地,一字一顿下旨:“传朕口谕,罪妇顾沉璧,冲撞圣驾,谋害妃嫔,即刻遣离皇宫,发配碧空山凌云寺寄住,没有朕的圣旨,这辈子不得回宫!”
无疑,是彻底将她抛弃了,不过顾念着青梅情谊,留她一命!
“呵呵……呵呵……”
跪在地上的女子,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愈发疯癫难以名状。
下一刻,太监挥手,示意一干人将她带下去。
前往碧空山的马车上,顾沉璧眼眶渗血,半路上便晕厥过去。
她渐渐转醒。
一方湿润方巾抚上她的额头。
“施主,可还有恙?”
她从未听过如此祥和温润的声音,好似不知是从哪里流淌出的一方深潭,暗涌无波般裹挟住了她。
“你……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