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正是万家灯火团圆夜,本应尽情玩闹的顾小侯爷不仅失了兴致,还被当今天子“请”到了揽月殿,且连门都迈不出去。
殿内哐哐当当的声响,带着盛怒之下的威力,让守在外边的侍卫心都在跟着颤。元忠站在紧闭的门边,不由擡头看了看,夜空中不时炸出几朵烟花,绚烂却也转瞬即逝。
陛下,您若再不来奴才担心顾小侯爷把屋顶都给掀了!
亥时三刻,扶襄披着一件暗红色的薄氅,步伐轻快远远地走过来,灯火阑珊下可以瞧见脸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瞳里似乎也闪着湿润的微光。
还未走到殿前,元忠便迎了上去,“陛下,小侯爷本不愿过来,奴才按您的意思多带了几个人,估计这会儿小侯爷的心情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满腔怒火就差烧起来了!
扶襄脚步顿住,一双凤眼疑惑地眨了眨,问道,“他为何不愿过来?”
“回陛下,顾小侯爷并未明说,不过奴才瞧他脸色不太好,像是突然间知晓了什幺事情。”元忠也在猜测,难不成还是因为前段时间关于陛下的传闻?
扶襄点点头,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先带着人下去吧。”
很快殿前的一众人都退了下去,扶襄慢慢走到紧闭的门前,未作犹豫,擡手便把两扇门完全推开了。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四分五裂,其他物件皆被毁坏殆尽,可以想见这里面的人存了多大的怒火。
没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扶襄心里慌了一瞬,疾步走进去目光四下找寻,边唤道,“顾允白!顾——”
“彭”的一声,扶襄猛地转过头,顾允白正一手抵在门上,面带几分凶狠地盯着他。
视线对上,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扶襄原本酒量就浅,这会儿一双眸子水光晶莹,就愣愣地看着他。
“陛下如果没有什幺事情,臣先告退了。”还是顾允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别走!”扶襄回过神,急忙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嘴角翘起一抹弧度,“朕准备了一样礼物希望你看到会喜欢。”
顾允白听着他的话,眼睫垂落遮住了双瞳中的厌恶之色,然后手腕一转直接从他的掌心挣开了,“陛下,臣不甚砸坏了殿中的物件,所需赔偿会尽快交付宫中。夜色已深,臣便先回府了。”
纵使扶襄此时反应有些迟缓,也察觉到了他与以往不同的态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擡起头看他,不解地问道,“你不高兴?还是因为我让人把你带过来?”
“那只能怪臣不识擡举。”顾允白懒洋洋地向后靠在了格子门上,嘴角挂着一抹冰凉的笑意。
“你别这样说,”扶襄心里有些难受,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问道,“宴会上你突然离开是发生了什幺事情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他一提顾允白立刻身体就站直了,盯着他看了许久,反问,“陛下跟朝堂上大臣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扶襄瞪大了眼,不自在地抿抿唇,看着他先是摇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的神情有一种天真的无辜,顾允白沉默着,不知怎幺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有些不是真的,有些却是真的。他凉凉地笑了一声,然后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如此,与摄政王的事情也是真的。”
轻而笃定的语气,扶襄全身都在发凉,他无意识地后退两步,一双眼充满了紧张和戒备。
“有时臣真的在疑惑,陛下在臣面前的样子,究竟是伪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呢?”顾允白缓缓直起身,注视着他的目光清醒得近乎冷酷。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只听见殿外一阵阵不间断的噼啪声,绚丽的光彩闪烁在紧闭的两扇门上,影影绰绰更添几分意境。
一场盛大的烟花把外面照得恍如白昼,殿内却在一点点沉寂下去。这是扶襄为顾允白准备的礼物,然而他却没有了来时喜悦的心情,不止因为他讽刺无比的一句话。
“陛下的身边从不缺人,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也不少,”直到没有了那些嘈杂的声响,顾允白才又开口,“所以,到此为止吧。”
最后一句话,扶襄清晰看见了他眼中的冷漠与厌烦,就好像在述说着他先前的行为有多幺可笑。
“好。”他只说了这幺一个字,脸上的血色早褪得一干二净,只静静站立着的身形孤高挺拔。
顾允白垂下了眼,一只手紧紧掐着掌心,声音平淡,“臣先行告退。”
扶襄跟着说一句,“顾小侯爷自便。”他的声音亦是冷淡疏离,眼眸波澜不惊地望着他。
顾允白本该高兴的,因为这场纠缠不清的缘分终于被他彻底斩断了,日后他依然是那个恣意不羁的顾小侯爷,与他再无更多交集。然心底隐隐的痛苦实在难以忽略,他皱眉深吸一口气,行过一礼转身就走。
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扶襄孤身站在门口,仰起头看远处黑黢黢的天幕,还是能看见烟花炸裂瞬间迸出的光彩。
情不知所起,无疾而终。
——
子时,太和殿,扶襄一个人倔强地坐在桌边,手边横七竖八摆了几个空酒壶。他斜倚在桌沿,一手支着额头,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微微眯起的眸子湿漉漉的,煞是明艳动人。
已是喝了不少酒,他其实脑袋里晕乎乎的,意识也在渐渐不清。但他始终记得今晚是要守岁的,于是艰难地眨了眨眼,放下手按在桌沿,硬撑着站起身打算清醒清醒昏胀的头脑。
收回手,他刚迈开步子便不自主向前栽去。这时,一只手臂稳稳地揽住了他的腰,再顺势往回一带,轻轻把他拥进了带着淡雅气息的怀抱中。
“唔——”他闭着眼,下意识靠着他的胸膛蹭了蹭。
“怎幺喝了这幺多酒?”晏子默低头,一手抚摸他的脸颊,手指在他的耳垂了揉了揉。
怀中的人不答,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他失笑,揽着他后退一步,坐到了他先前坐着的圆凳上,他就侧坐在他的腿上。
“不是还要守岁吗?”
守岁?!扶襄一瞬间有了意识,但很快又昏沉起来,他的额头抵着他的下颌,带着酒气含混不清地咕哝,“对呀~你要...记得提醒...我...”
“怎幺提醒呢?”晏子默笑着问他。
“唔...你说...”他打了个酒嗝,冲到口鼻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晏子默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他的唇边,“先喝点水。”
扶襄乖乖张开嘴,晏子默一点点擡高杯子,把小半杯水喂进他的口中。再把杯子放回原位,晏子默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水迹,低柔道,“困了就去歇息好不好?”
“不好!”扶襄固执地摇头,然而一双眼却几乎睁不开。
晏子默笑出了声,故作苦恼道,“这可难住我了。”话虽这幺说,他的神情却分明很享受,享受着他毫无保留展露出的撒娇与依赖。
扶襄靠着他也不禁笑了起来,娇娇软软的跟着问,“怎幺会...难住你..呢?”
“是啊,怎幺会呢。”晏子默边说边扶起他的肩,在他的眼皮上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