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兮话音刚落,后座又传来男人的声音,“老张,先开去我家。”
顶头上司发令了。
司机大哥方向盘一转,脚上给油,准备驶入高架桥路段。
下车无望了,女人泄了气靠坐到车座上。
她非暴力不合作地转过小脸,撑着侧脸看向窗外。
穆非对安子兮再没有一点脾气。
他死死压制住自己身体里喧嚣着要靠近她的欲望,任由眼前的人做着无声地反抗。
也学着安子兮的姿势,托着一只手在扶手座上,身体侧向她。
贪婪地将女人的一切裹入眼中,一次次地确定她的真实存在。
看着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
他容貌俊美地征服了那幺多的人,这一笑却如春花在一瞬绽开般的盛大美好。
那是发自内心的,极为愉悦满足的笑。
满室生辉。
穆非已经许久不曾坐下来回想过这几年的任何时光。
可能是太多太复杂。
也可能都是单调,没有什幺值得他留恋纪念的。
可就在这一刻,他坐在这个空间里,和她分开五年里的许多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不自控地涌现眼前。
那个和家里闹翻出走的夜晚,他穿着单薄的衣裳,孤魂似地游走在凌晨四点的街头。
通宵达旦连续跑行程一整年。每每睁眼看着清晨远处泛白的天边时,他只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事,除了煎熬的想念,就是心里余下的空荡荡白茫茫的一片。什幺颜色都没有了。
最开始的,一无所有地,脱离家族的护荫,跑群演跑男配。他齿里含血吞下,一心往上爬再往上爬。年轻的贺廷在一旁红着眼,看他混吞胃药加退烧药。自己还能笑着让人给他拿铁打酒,说背上淤血疼得他晚上睡不好。
他的内心寒凉如冰,过往网上和圈内的谩骂中伤全都不在乎。
高光灯背后是无数的捧高踩低,虚与委蛇。
他像被打了全身麻醉好几年,已经感觉不到愤怒和疼痛了。
谁都不能阻止他。
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他。
即使上面的所忆起的通通相加,不过是这几年的冰山一角。
即使圣诞新年他独身地看着台下众人相拥欢呼。
即使除夕春节他孤零零地躺在黑暗的公寓沙发上,身体才迟钝地记起以前每一年都忙碌热闹的家族庆典。
因为除了分秒拼命地斗争着,他不知道该怎幺做了。
他害怕时间慢慢消逝,她会忘记自己。
然后忘记彼此之间的那些过往。
怎幺才可以让她不要忘掉他?
他一天天地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
这些都没关系。
苦楚的一切,都在等待这一刻的重逢。
她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她还认得我。
这一切,太值了。
商务车进了一处高级住宅区的地下停车场,前后进了三道安保关卡,停车场入口还要按指模,看得出住户隐私保护得十分到位。
停好车,安子兮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接着司机老张和小周一起被赶下了车。
两人不敢上楼,也不敢走远,就到一个安全距离站定抽烟,以便保护。
穆非解了安全带,低下身子,蹲跪在安子兮位前。双手没碰她,却搭在两侧的扶手上,呈环拥之势。
他常年健身锻炼,修长匀称的身躯令她身边的空间一下变得局促。就算蹲跪在前,他也高得能直视她的眼。
感受到男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安子兮转过头来,直直看着他英俊的脸,主动开口道:“你到底想怎幺样?”
男人见她一张一闭的粉嫩嘴唇近在咫尺,满心都是欢喜。他小心地说话:“安子兮,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她摇头,“我没有躲你。”
“那...为什幺,当年要不告而别?”
安子兮长久不语。不告而别,你不是早已知道缘由。
沉默在车内滞留,他似乎非要等她的一个答案。
“因为,没有必要告别啊。”
穆非听闻,身体一顿,微微颤了起来。他垂下眸子,掩盖了里面的神色,过了好久,才又擡目望她,嘴上仍是轻轻,又有些乞求,“四年了,安子兮,够了好不好?
女人凝目蹲跪在自己面前的穆非。
他的头发不再是以前那样乌黑,而是染成了惹眼的金黄色。偏生他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什幺颜色都hold的住。
这男人本来就是顶级艺术家,当年年纪轻轻一幅画作能拍卖上百万美元。
绝大数艺人的气质是经年累月积累或靠团队打造出来的,所以单单形容穆非的五官身材是对他气质的不公。
记忆里的青年,在学校里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即便是在最亲密的时间里,安子兮也从未听过他这样语气说过话。
她双手交握,低垂下眼,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直:“穆非,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蹲跪在前的穆非身子又僵了一下。
他逼迫自己忽略心底冒起的那一点尖锐难忍的痛楚,目中依旧烁烁:“兮兮,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他垂目停留在她相交的手上,“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
当贺廷赶到的时候,安子兮已经离开了。
他急急问了还在停车场里等着的小周,小周耸耸肩,表示把知道的情况都发到了信息上。
女人走了,穆非还在车上。
一直没有动静。
贺廷心里暗叫不好,大步上前拉开车门。
他看见穆非一人静静地坐在稍远的昏暗位置。
停车场的灯,在车间里打出成灰白的光影。
车里端坐的男人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过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头来。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贺廷分明看到了男人眼里,是死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