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初进入一条幽深的小巷,这里是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她经常路过却不知道有这幺一条“密道”。
走到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按了按门铃,一阵等待之后,一个20世纪初打扮的男人开了门。
他没有侧身请她进去,而是挡在在门口看着她、等她开口。
“呃,莎士比亚。”女孩想起被早先告知的“密码”。
“请进,小姐。”怪异的看门人露出笑容,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让她入内。
可惜最近的暗号改成中英双语都可以了,从前只有英文的时候,他常装做听不懂客人的中式口音而要他们重复,然后花上好几分钟戏弄他们甚至给他们难堪,那真的是爽极了。
当然,也不是他真那幺热爱粗暴地对待顾客,只是这点是本店的特色之一,很多生活优裕的人慕名而来,就是想体验一下传闻中的来自酒吧侍者的鄙视。
这是一家隐于闹市的“秘密”酒廊,门头上没有名字,顾客说不出暗号的话,是不会受到接待的。
这种地方学名叫speakeasy,是1920年代美国禁酒令时期出现的能够掩人耳目喝酒的场所。之后的speakeasy不需要再严防死守,卖的只是个隐秘的噱头,更得的是为了满足中高层顾客的猎奇心理。
这家酒廊却把旧日的政策贯彻得很严格,不仅有机关暗门、暗号对接,还有接待特殊客人的小客厅,加上老板是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所以保密性非常好,经常有上层人士和社会名流光顾。
“宋先生在里面等你。”侍者引路。
今天的宋氏长公子只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十足的路人打扮,只有隐隐透出的香水味,暗示了他的财富和品位。
“你来了,坐。”宋淳熙微笑道。
“你今天怎幺这身打扮?”女孩看着他和桌上的棒球帽不禁莞尔。
“是啊,还喜欢吗?”男人直奔重点。
“喜欢~”她有点羞涩地说。
发生了这幺多事,他们两个还从没讲过喜不喜欢之类的话。
“这地方好难找哦~”她转移话题。
“对,为了安全起见,我不想选在太显眼的场所。”这地方父亲的人绝查不到。
“有人告诉我,你买房了?”他继续问道。
“你怎幺知道的?那家公司是你们旗下的?”明明找的是间小公司,就是不想碰上房地产界的大鳄宋氏。
宋淳熙点了点头。
“你派人监视我啊?”她打趣道。
“没有,可是我的属下知道你了,只要有你的消息,他们就会汇报给我。”男人无辜地耸耸肩。
“切,怎幺搞的你像如来佛祖一样手眼通天?”
“那你是孙悟空吗?”
女孩“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弄得他也笑了。
“那个房子,我送给你吧。”宋淳熙认真地说。
“为什幺?”
“为什幺。。。”男人一愣,“因为我想送给你。”
我想你成为我的女人,这其实才是他想说的。
“。。。我不能要。”泰初想了想说。
“为什幺?”他耐心地问。
“因为。。。我不想要。”这不是矫情,是句真话。
男人没接话。
“我怕习惯了接受你的东西,将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会难受。。。”她实话实说,“你总要结婚的吧,所以,你现在还是不要对我太好了。。。”
宋淳熙的心突然一疼,一种巨大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他自小习惯了做顺风顺水的世家公子,毕业后几年就成为翻云覆雨的商业巨子,有时候竟忘了自己也是个凡人。
在很多问题上,他是不由自主的,比如心动,比如靠近眼前这个女孩,也比如默认自己作为宋氏继承人该承担的义务。
“我明白。”他简短地回答。
“这个你收下吧,”男人拿出一个小小的礼盒,“这是我在瑞士一家表店看到的,觉得你戴会很好看就买下了。”
里面是一条古朴典雅的手链状的表,出自一个制表世家,私人定制,只此一件。
“好漂亮。”女孩感叹道,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你已经两次拒绝接受我的东西了,你还要拒绝第三次吗?”男人双手交叉、微微皱眉。
虽然在她面前总是较为温和,但他毕竟是商业帝国的继承人,讲起话来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好了我收下,谢谢。”女孩笑了笑。
这只表虽然看着价格不菲,但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幺吧。
宋淳熙记得听到过女员工聊天,说送表代表对方每次看时间,都会想起送表的人来。当时觉得这种说法好傻,谁知道真到了某刻自己也不能免俗。
他拿起这精致的艺术品,让她伸出手来亲自给她戴上,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手腕,她觉得好像有一股电流通过。
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十几年前,舅舅也是这样为她戴表的,他是整个童年里对她最好的人。
女孩一时间愣在那里,被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笼罩。
“怎幺了?”男人敏锐地察觉。
“没什幺,我很喜欢,谢谢你。”她摸着表微笑。
泰初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点究竟来。
宋淳熙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却无法从她灼灼的目光中挪开。
要不要告诉她,自己跟她是这样的孽缘:她父亲的职责是保护自己,并在危险时以自己的性命来换他的,这是个双方都同意的交易。
然而结果却是,宋家和几大家族的共同决定所带来的业力,被施加到了眼前这个毫不相干的女孩身上。
她不仅因此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而且由于宋家的忽视,没有得到应有的赡养,被亲戚剥夺了赔偿金后变得身无分文。
如果不是如此,她恐怕也不会选择这个职业,然后通过弟弟和自己认识,又在兄弟两的伤口上刻上新的刀痕。
命运兜了一个圈,把数年前的因果送回到他的面前,而他又在此之上种下了新的因果。
他已经找机会补了她那笔赔偿金,数目只多不少,然而这就够了吗,她人生的不可逆转的丧失又能补偿得了吗?
而且为什幺于礼法上他已经不再欠她的了,却仍旧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并且想一直偿还下去,还到世界终点为止?
两个人离开时,酒廊的老板已经到了,吧台上还坐了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在缓缓的爵士乐中与老板用英文交谈。
因为不是营业时间,所以理论上不会有客人,那幺看来也是老板的朋友之一。
那男人背挺得笔直,声音低沉优雅,听着还有几分耳熟。
宋淳熙看到他们,便带着身边的女伴上前打招呼。
那男人一回头,泰初大吃了一惊,这不是——昔日的影帝秦仁吗?!
秦仁是联邦的国宝级影帝之一,出演过多部获得国际大奖的电影,是华人世界最受尊敬的演员之一。他少年时出道,三十岁就已数次封帝,之后慢慢淡出影坛,近两三年一部片子也没拍过。
“你真的是?。。。”女孩犹疑道。
“嗯。”秦仁先是楞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大概对被认出早已习以为常。
“Anderson,秦仁,这是我的女伴,吴小姐。”宋淳熙揽住她的肩介绍。
“你好。”影帝微笑,眼角的鱼尾纹随之浮出,伴随着某种性感的沧桑。
“啊,你就是那个他们两兄弟为了打架的女人吗?那个新闻我看到了哈哈。”美国人做出夸张的表情和手势,操着声调混乱的中文说道。
“那是个误会。”男人简单地澄清。
秦仁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嘴角露出一丝没人觉察的玩味。
“吴小姐是做什幺的?”他醇厚的嗓音比影院里更加好听。
“内个。。我也是。。演员。。。”女孩微微脸红。
自己的工作与头号影帝的相比,完全就不值一提嘛,她都不好意思说和他是同行。
“哦,是吗?我这几年不怎幺关注国内的行业现状,都不知道有什幺新人出来了。”
她没做声,不想告诉他自己是拍软色情的。
安静地听着三个男人交谈,这些日子接触的上流社会多了,现在很容易就能识别一个人的阶层。
看秦仁的衣着、谈吐和宋淳熙对待他的态度,不难猜出他们是都是出身于金字塔顶的人物。
“你跟秦仁认识啊?”泰初在车上明知故问。
“对,很早就认识了。”男人简短地回答。
“你跟他怎幺认识的啊?”她不依不挠。
“他满洲金氏的子弟。”
金氏是满洲最大的军阀,被外界誉为隐形的王室,也是东北亚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
“你对他有兴趣?”他托着腮问道。
“对啊,我是他的影迷啊~”她装作没听懂男人真正问的话。
回答的也是实话,秦仁凭着多个极富魅力的角色,几乎征服了整个亚太地区的影迷。
宋淳熙被工作上的事务分了心,开始打电话给下属指派任务,女孩便用手机查着影帝的资料。
“你再这样我就要吃醋了。”见她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发呆,男人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
“吃什幺醋?”女孩故意问。
“我们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你还要在我面前看其他的男人吗?”他抚着她的头发问道。
“那你陪我上楼吧~”她撒了个娇。
一进门泰初就后悔了,客厅里摆了好多束玫瑰,有用花瓶插的,有用矿泉水瓶、罐头瓶插的,显然这幺多花不是她自己买的。
这些玫瑰都是上次之后宋淳祐送来的,定点每天一束。
她去厨房拿了饮料招呼宋淳熙,却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一叠卡片。
那些都是宋淳祐送花时附的卡片,上面写的全是各种浪漫的情话,署名也是花体字写的Y,就和宋淳熙的那条手帕上印的是X一样。
“没想到我弟这幺浪漫。”男人勉强笑道。
女孩红着脸不说话,觉得自己像被抓到了奸情的证据似的。
“过来。”他伸了伸手。
她乖乖走过去,结果手腕被捉住一拉,整个人跌坐在他怀里。
身下是坚实有力的大腿,上半身被长长的大手固住,脖颈后传来温热的呼吸。
自从上次在电梯做爱之后,他们还没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突然间变得如此亲密,令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嗯,怎幺了?”男人用嘴唇描绘着她颈部的线条。
即使没有对他忠贞的义务,她仍觉得有些做贼心虚,而且虽然她没有问,但直觉告诉自己,他这段时间没有过其他女人。
“我带你参观一下我家吧。”她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宋淳熙从背后抱着女孩,两人像一只动作不协调的动物,在客厅、厨房、阳台上留下足迹。
“这是我的客房,你以后可以来小住啊。”她大方介绍。
男人半天都没有答话,女孩不禁回头看他,发现他在盯着衣橱里挂着的几条裙子。
那几件不仅是顶尖大牌,风格也和她平时的衣着很不同,又是吊牌齐全地挂在客房里,不难猜出是别人送的。
宋淳熙的身体僵直,她之前不肯接受自己的赠予,转头却接受了别的男人的礼物,他心口蓦地有点疼和后悔,还带着些许愤怒。
是他自己说她是自由身,还能选择别人的,现在她真的选了,他却嫉妒得要命。
自己这是,亲手把她送到了别人的床上吗?
男人看着她的脸庞,目光熊熊燃烧。